第197章

  他还没坐!
  那是他要坐的!
  他要第一个坐!
  但他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所以他只是转过身,看着小毛说:“嗯,只是螺丝有点松,其他的不需要怎么修。”
  单宿心里有点不高兴,也有点委屈,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毛屁股底下的秋千。
  小毛抬头看着单宿的脸,只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没有看出单宿的可爱。
  他就说嘛。
  单宿怎么可能可爱呢。
  小毛坐在秋千上晃了晃,感觉到单宿的眼神,他立马正襟危坐。
  不仅没有可爱,还有点压迫感。
  “哥。”小毛抓着麻绳,犹豫片刻后,小声问:“你还会回去吗。”
  单宿抬眼看向小毛,不明白小毛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当然。”
  小毛抬起头,看着单宿在月光下的眼睛,轻声问:“x市还是你的家吗。”
  单宿顿了一下。
  看到单宿没有立刻回答,小毛低下了头。
  单宿还记得x市,也并未忘记自己被夺走的一切,但那些东西好像重要也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他不再愤怒,也没有不甘,连x市那些人的脸都开始变得模糊。
  而他来到这里还不足一个月,再回想起x市的灯红酒绿、富丽堂皇,已经遥远和陌生到不再是他的归属地了。
  单宿沉默了下来。
  小毛知道,在发现单宿有所变化的那刻,他就知道。
  从小和单宿一起长大,他比所有人都要了解单宿。
  最开始的单宿只是一个爱干净的小孩,并没有病态到那个程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单宿讨厌一切,抗拒一切,排斥一切。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单宿不是一个会轻易打开心扉的人。
  小毛也没有去问。
  那个时候,他只知道单宿一点也不快乐,甚至从没有放松过。
  现在,他依旧不知道单宿放下了什么,但现在的单宿很轻松、很平静,也很通透。
  就像夏天吹过树叶的风。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单宿不再属于x市了。
  小毛别过头,藏起了自己微湿的眼眶。
  他有些难过,也有些开心。
  难过是为单宿,开心也是为单宿。
  他低着头晃动秋千,嘴上欲盖弥彰的大声说:“哥,你真的要把床让给我睡吗。”
  单宿回过神,看了小毛一眼。
  “嗯。”
  “你真好,那我去睡了。”
  小毛站起来,没有看单宿,而是转过身径直离开。
  而单宿也装作没有看到小毛擦眼睛的动作。
  片刻之后,他收回视线,看到周围没有人,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秋千上。
  他支起腿,坐在秋千上晃了晃,嘴角抿出了一个笑。
  安静的村落响起蝉鸣狗叫的声音,有一种充满烟火气的宁静。
  刚来的时候,单宿怎么也睡不着,现在却能毫无障碍地听着这些声音。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突然一股力从后面推了过来,他在惊吓中连忙抓紧了麻绳,感觉到撒拉卜的气息之后,他才放下心。
  他回过头,有些生气地看着撒拉卜,撒拉卜却抬起他的下巴,弯下腰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一个温柔又缠.绵的吻。
  单宿闭上了眼睛,逐渐放松身体。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对上撒拉卜深邃的眼眸。
  在水波荡漾的心动中,他的心也异常的宁静。
  他坐在秋千上,向后靠着撒拉卜的身体。
  可能是夜色太好,也可能是风太温柔。
  单宿的心里打开了一扇门。
  他想要说点什么。
  不是想说给撒拉卜听,是说给自己。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事了。”他轻声开口。
  那些掩埋在深处的记忆在这个平静的夜晚浮现出来。
  “其实小时候我一直很为她自豪。”
  这里的“她”指的是单太太。
  没有孩子不爱自己的母亲,哪怕单宿从小就一个人长大,除了为他做饭的保姆,他几乎在房子里看不到其他人。
  可他依旧很爱单太太。
  他眼里的单太太雍容华贵、知性优雅,与他说话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声音轻柔。
  他时常为拥有这样一个美丽优雅的母亲而感到自豪。
  八岁那年开家长会,那是单太太第一次去给他开家长会。
  他很开心,而他优异的成绩和出众的表现也让他异常骄傲。
  那是他八年中最开心的一天。
  哪怕回程的路上,单太太一直在打电话,他也为能离单太太如此近而感到高兴。
  想起老师问他什么是幸福。
  他觉得那一刻就很幸福。
  可就是他最幸福的那一瞬间,路上发生了车祸。
  他亲眼看到一个女孩在惊恐中震动的瞳孔,连惊叫都没有发出来,女孩就倒在了血泊当中。
  而当时单太太说的第一句话是“晦气”。
  他转过头,大脑嗡嗡作响,以为听到的是幻觉。
  可事实是单太太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在血泊中一脸不耐地打着电话,眼里是对女孩的轻蔑与厌烦。
  那一刻,他头皮发麻,浑身发冷,看着单太太的白色高跟鞋在血泊中被染成了红色,那么艳,又那么脏。
  那不再是他的母亲。
  而是一个看不清样子的怪物!
  他的母亲是那么温柔知性,干净优雅,连头发都带着香气,可那个站在血泊里的人是那么狰狞,那么肮脏。
  那不是他的母亲。
  小小的单宿面无表情地坐在副驾驶里发抖。
  而站在外面的单太太在注意到他的视线之后,回过头对他笑了一下,和以前一样温柔。
  对上单太太看向他的眼神,他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好像有一条线拉起了他的嘴角,就像平时那样,他对单太太也回以了一个微笑。
  单太太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他的胃部却在不停地翻涌。
  从那天开始,他知道,他的母亲不再是他的母亲。
  “那个女孩的腿断了,四十万。”
  单宿表情平静地开口:“一条腿四十万,一条命多少钱。”
  他抬头看向撒拉卜,说出了一个具体的数字。
  “一百八十万。”
  撒拉卜无声地看着他。
  单宿收回视线,继续说:“十二岁那年,他们第一次为我举办生日宴会,他们说我长大了,应该要把我介绍给更多的人认识。”
  说这段话的单宿脸上带着只有上位者才会有的藐视和冷漠。
  “在那里,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更加骄奢淫.靡、富丽堂皇的世界。
  没有人在意那是他的生日宴会,里面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同学或朋友,全是他不熟悉的人。
  那些人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在富丽堂皇的灯光下华丽又刺眼。
  而他在那里面见到了一个他很喜欢的人。
  小时候很容易会对荧幕里一些美好的角色产生向往。
  单宿也不例外。
  他很喜欢对方,并憧憬自己长大后要向对方那样光芒万丈。
  可他那么喜欢那么憧憬的人,却跟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身边伏低做小。
  当对方被带着来到他面前的时候,明明是他需要仰望的人,却弯着腰,谄媚又讨好的对着他笑。
  只是因为在介绍的时候,他的身份是单家继承人。
  看着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伸手拍着对方的屁股,而对方依旧在笑的时候,他恶心的想吐。
  那份恶心是为眼前的这一幕,为他那么喜欢的那个人,也为之前怀有憧憬的自己。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知道,他以为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
  单宿没有受到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他所接触的只有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
  在传统教育中,学校告诉他要做一个善良、真诚、有底线有原则的人。
  可现实又在告诉他,只有拥有了钱和权才能做掌控世界的主人。
  而如果做不了主人,那就只能做被踩在脚下的奴隶。
  他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那些矛盾与冲击一天天的积压在他的心里,挡住了他的眼睛,封住了他的耳朵,也捆住了他的手脚。
  单宿看着前方的月亮,淡声说:“其实后来我见到了那个女孩,她戴着假肢,在一家展览馆里做讲解员。”
  对方的笑容很明媚,也很自信,能看出来她很喜欢那份工作。
  他又开始遇到新的问题。
  为什么一个有所失去的人可以笑的那么开朗,仿佛已经拥有了一切,那么充实又满足。
  为什么他小时候那个那么喜欢的人,明明已经拥有了财富和名誉,却好像贫瘠的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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