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闭眼。”
  他闭上了眼睛,起伏的情绪被迎面而来的热水冲散。
  糜云金的手指很长,皮肤光滑细腻,好看的像一块珍贵的玉。
  邬万矣感觉到糜云金的手抚过他湿漉漉的头发,又滑过他的脖子,再抚过他单薄的胸膛,然后是消瘦的腰腹……
  他伸出手,抓住了糜云金往下伸的指尖。
  汩汩流淌的热水在他的小腹被拦截,延着他们交叠的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邬万矣睁开眼睛,在跳跃的水珠中看向糜云金的脸。
  糜云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邬万矣重新闭上眼睛,合上了自己的大腿。
  哗哗的水流声中,他似乎听到了糜云金的笑声。
  短促又清晰。
  邬万矣无声地抿了下唇。
  此时此刻,他每一个被触碰过的地方都迟钝的泛起了过电般的酥麻。
  ——
  梳洗干净的邬万矣被放在了庭院的秋千上。
  午后的阳光正是最明媚的时候。
  感受到身上被驱散的寒意,钻入毛孔的暖意好像一条条温热的溪流。
  夏天,确实到来了。
  邬万矣闭了闭眼睛,压抑死寂的内心感受到了片刻的宁静。
  忽然,他身体一晃,僵硬麻木的手指瞬间产生本能的反应,冲破冰冷的禁锢,抓住了秋千的绳子。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笑声。
  邬万矣猛然一跳的心逐渐下落,却又在身后的笑声中细密地跳动起来。
  他指尖微动,抓在绳子上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但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让他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也重新掌握了身体的自主权。
  于是,头顶的阳光变得更温暖了,吹过来的风更温柔了,脚下的草地更绿了,鼻尖的花香也更浓了。
  还有,在他身后的糜云金,那一双推在他背上的手也像电流一样清晰又强烈的蔓延进他的身体。
  “今天的天气很好,对吗。”
  糜云金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缓好听。
  邬万矣的身体逐渐升高,迎面而来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睁开双眼,颤动着睫毛看向头顶的蓝天白云。
  “嗯,很好。”他哑着嗓子开口。
  飞的高高的身体在失重中下落,又被一双手沉稳的接住。
  即便没有贴近,邬万矣也能感觉到身后坚实的胸膛有多温暖。
  甚至令人难以自控地升起贪念,撕开破破烂烂的盔甲,露出鲜血淋漓的血肉。
  越温暖,越痛苦。
  他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绳子,在下一次飞高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透明的泪珠从他的眼尾无声滴落,在半空变成一个透明的泡泡,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阳光里。
  直到下落,邬万矣也没有睁开眼睛。
  因失重而疯狂跳动的心,在感到身后那双手将他接住之后,变得平稳又安定。
  但这份安定让邬万矣感到难过。
  抓在绳子上的手用力到泛白,他睁开眼睛,哑声问:“你之前想让我帮什么忙。”
  这是一场有目的的交换。
  他知道。
  扶在他身后的那双手停下了动作。
  清新的空气被抽离,变得压抑又窒息。
  邬万矣漠然又麻木地看着前方的虚空,眼中没有焦点,之前的花草树木蓝天白云只是在他眼中浅浅地闪过一道涟漪,此时涟漪退去,死寂的水面无声无息。
  身后迟迟没有声音。
  邬万矣一动不动地坐在秋千上,那双抓在绳子上的手无声地垂落。
  直到身前的阳光消失,他缓慢地抬起头,看到糜云金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你不喜欢坐秋千吗。”
  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悠远宁静。
  邬万矣心脏一缩,不知道为什么,糜云金一问出这个问题,就像是有一只手抓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僵硬的身体瞬间变得紧绷颤栗。
  涌到喉咙口的话被他紧抿的唇挡在嘴里。
  他又开始自我争斗,产生无休止的折磨。
  “我很喜欢这个秋千。”糜云金却开口说话了。
  邬万矣身体一轻,他大脑空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在了糜云金腿上,而糜云金坐在了秋千上。
  秋千开始摇晃,一阵一阵升高,迎面吹来的风吹散了邬万矣的思绪,他脑中一片空白,眼里透着茫然。
  糜云金比邬万矣略高一点,邬万矣又太瘦,坐在糜云金腿上,邬万矣就像是依偎在糜云金的怀里。
  好像即将干涸的水珠融入了大海,令人安心。
  邬万矣随着升高的弧度双脚离地。
  他微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在不断升高中缓缓收紧,最后落在糜云金身上,抓住了糜云金的衣摆。
  糜云金一只手扶着邬万矣的腰,一只手抓着秋千,每一次升高,糜云金身侧的辫子都会在风中摆动,露出他颈侧的花,在阳光下开的更明艳至极。
  邬万矣的心脏在迟钝的反应过后跳的毫无规律,他感觉到了糜云金贴在他后背的胸膛比他所想象的还要让人心生依恋。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在身边变幻。
  像有什么东西在触摸他的身体,钻进他的皮肤带起一阵一阵的电流。
  在拂面而来的风中,他闻到了糜云金身上的花香,变成空气包裹着他的身体。
  带着淡淡的清甜,像他嘴里每一次残留的味道,沁人心脾又清新自然。
  但他知道,糜云金身上同样也有着沙漠的广阔和厚重,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依赖和相信。
  邬万矣深吸一口气,向着天空抬起头。
  心更空了,也更轻松了。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片刻之后,糜云金的声音在头顶慢条斯理地响起。
  “我想借你的身体,帮我授粉播种。”
  第33章
  1
  秋千停了下来。
  邬万矣坐在糜云金身上, 跳动的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以为他听错了。
  “你说什么。”他转头看向糜云金。
  “我快要开完花了,在这个过程中我需要种下新的种子,让新的糜云金诞生。”
  糜云金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轻缓平静, 邬万矣却忽然从糜云金的话里绞紧了整颗心。
  尤其是糜云金的云淡风轻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垂垂老矣的人即将走向凋零的坦然。
  他盯着糜云金的眼睛, 哑声问:“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的身体来作为载体让我完成授粉,等新的种子在你的体内孕育诞生, 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邬万矣用力抓紧糜云金的衣领, 脸色苍白地问:“我问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新的种子诞生, 什么使命!
  他一句都听不明白!
  糜云金看着邬万矣的脸,能清晰地看到邬万矣高挺的鼻梁和那张苍白的唇。
  “世上只能有一株糜云金, 百年后的花尽就是我回归天地的归期。”他的声音很平静。
  糜云金生来只有一个使命,开花, 从生开到死。
  当他的花开尽,新的糜云金就会诞生,继续盛放在这片天地,而他所有的血肉都会成为新糜云金的养料。
  这就是作为“糜云金”存在的使命, 更是生命的延续。
  糜云金的时间快要到了,他的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从他诞生起他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因为他的花也是在凋零的糜云金身上盛放。
  而他也不过是漫长的生命延续中最普通、最平常的那一个而已。
  这不是死亡,是新生, 是自然的规律。
  邬万矣没了声音。
  他紧紧地抓着糜云金的衣领, 用力到快要把手里的布料抓破。
  忽然, 他低着头笑了起来。
  “原来,你也要死了。”他无力地松开了手。
  糜云金静静地看着邬万矣垂落的头。
  “这不是死亡,是生命的延续。”
  “放屁!”邬万矣抬起头,重新抓上糜云金的领口,眼睛发红地看着他。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即便新的种子开始发芽,那株糜云金也不是你!”
  糜云金扶着邬万矣的腰,看着他冰冷又充满怨恨的脸,轻声道:“可我已经活够了。”
  邬万矣的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什么叫活够了……”
  “你呢。”糜云金直视着他的双眼。
  邬万矣猛地一怔。
  是啊。
  他呢。
  他本来也要死了。
  要不是糜云金把他拉回来,他早就死了。
  他有什么资格质问糜云金。
  邬万矣的眼里装满了无力与悲哀。
  本来他也不想活了。
  活着有什么好的。
  “是啊,活着有什么好的。”邬万矣松开了手,嘴上这样说着,可他眼眶里的泪却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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