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齐剑霜一点也不意外,没思考,直接回答道:“那就留下,全看你的意愿。”
  这都是云枕松告诉他的。
  齐剑霜一个粗人,想不到这么细腻的事情,是云枕松一点点嘱咐他:公主离家千里,孤立无援的,你要善待人家;公主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不要强迫她做任何事。
  安然半生飘零,无根无靠,自己从未真正掌控过人生,她预想过未来,要不就是被送到北匈和亲,要不就是用来牵制官家,如何也不会有现在的自由。
  无需端着所谓的公主风范,可以放肆地笑,可以在马背上尽情地奔驰;无需提心吊胆地害怕未来的丈夫,齐剑霜看不上她,她好不自在。
  她看了眼紧张的平姑姑,想起姑姑刚才说的话——
  “老奴本不敢说,但现在这件事,已然成为公主唯一的筹码。老奴没什么本事,全仰仗公主,才能安稳地活到现在。”
  再抬眼,安然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搏一把,我的命运,迟早要我自己掌控一回。
  第52章
  一直没说话的李延顺着安然的视线, 看到了平姑姑。
  李延很早便离了中州,对这位小妹没什么情感,但冷不丁看到平姑姑的脸, 觉得很熟悉。
  安然说道:“平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 原先在父皇身边伺候, 我出生后,父皇就把姑姑送到我身边了。平姑姑曾经……和洪全走得很近。”
  洪全, 先帝的贴身公公,先帝驾崩后, 被当作陪葬的了。
  齐剑霜坐正了身子,和李延对了下眼神, 李延冲他摇摇头, 也是一脸疑惑。
  齐剑霜说:“公主, 你要什么?”
  “七哥。”安然看向李延,很平静地说,“等一切结束了,让安然公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从此李家再无李瑀。”
  皇室女子, 要不掌权被世人诟病, 要不牺牲被世人唏嘘。
  既然如此, 狗屁皇家,老娘不稀罕。
  李延忽而一笑, 郑重答应她:“好,七哥答应小妹。”
  安然抬手一指齐剑霜:“齐将军,你做个见证。”
  齐剑霜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一愣,随即点点头:“行。”
  其实安然还有要求, 是关于邓画的,让邓画从此跟着她,但转念一想,对邓画不公平,而且自己未来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贵人了,让一个副将保护自己,未免太心口不一。
  安然沉吟片刻,问:“各位知道韩琰的真实身份吗?”
  齐剑霜顿了顿,缓缓道:“知道。”
  安然意外须臾,又问:“那知道韩琰生母是谁吗?”
  无人知晓。
  齐剑霜和李延都是沉重地一摇头。
  “韩老的青梅竹马,花缘阁的舞女,”安然看了眼平姑姑,说道,“也是北匈女子。”
  此言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洪全在皇帝身边侍奉久了,多多少少知道点秘密,将听来的事情前后串联,就能得个大概。
  先帝微服私访那年,因为韩老的缘故让先帝认识了韩琰母亲——黛女,后来黛女有了身孕,本以为能母凭子贵,可先帝得知她是敌国女子,可不能带回中州,便让韩老除掉那孩子。
  黛女深夜找到韩老,哭得梨花带雨,本就是娇弱惹人怜爱的模样,又和韩老是旧时,黛女以死相逼,韩老心一软,便帮了黛女。
  不知韩老是有意为之,还是真动情,在皇帝回中州前夕,发妻怀孕,韩老向皇帝求情,让自己陪发妻到生产,先帝只以为他刚杀了个孕妇,心虚怕老天爷降罪到发妻身上,便准了。
  一步错,步步错。
  谁知黛女难产过世,孩子成了烫手山芋,韩老不得不把孩子养在身边,但这孩子的来历迟早要被人发现,他必须给孩子按个身份,于是,便让发妻假死,把黛女生的孩子也就是后来的韩琰,当作发妻生的。韩老向发妻保证:“我迟早会把你接回中州,一家人团聚。”
  韩老不想辜负妻子,当发妻不远万里来到中州,先帝仅仅派人查了一下,东窗事发,先帝叫来韩老,看着那半大的奶娃娃,和他娘的眉眼很像。问先帝对黛女动过情吗,那是必然的,得知黛女去世,唯一的遗物便是这孩子,加之自己膝下子嗣稀少,便爱屋及乌留下了。
  但先帝当时不打算认回身上还流淌着一半敌国血液的孩子。
  发妻身份始终得不到正名,受尽中州各官家中主母的白眼,疼惜小韩琰的生母尸骨未寒,便有了后母。发妻生下韩裴后,本就多病的身子更是身心俱疲,最终撒手人寰。
  从此,韩老一个男子带着两个奶娃娃过上了日子。
  韩老扪心自问过,自己对韩琰是什么情感,是黛女临死前含泪告诉他“让这个孩子有出息”,是皇帝觉得这孩子成不了大器的“你且养着吧,这孩子要真有本事,朕自有安排”,是发妻抱着他们真正的孩子向他哭诉“你是昏头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毁了这个家”。
  最终,种种情感化作执念,要让韩琰认祖归宗的执念,这样,他做的一切才有意义。后来,在韩琰那里,他既不像父亲,又不像臣子,不能把对韩裴的纵容用在韩琰身上,更不能加以打骂,他倾注全部心血去培养韩琰,在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潜移默化中,韩琰成了他最得意的作品。
  但是,韩琰是个孩子,是活生生的人,在他那里,旁人口中的韩老就是他的父亲。
  每每看到弟弟向父亲撒娇,他心都一阵绞痛。
  “先帝曾经藏了一份遗诏,某日韩琰入宫,他离开后,洪全发现和遗诏放在一起的画像没有了。”
  齐剑霜问:“画像?”
  “对,一个女子的画像,上面写着字——花缘阁。”
  齐剑霜和李延猛地对视,半空中视线的暗流涌动在心底掀起惊涛。
  花缘阁豢养过的死侍两次刺杀齐剑霜。
  而花缘阁是韩琰生母生前所在之处。
  与齐剑霜相仿的字迹,一早便将齐剑霜身份泄露出去的信件。
  时至今日,一切水落石出。
  韩琰一步步地棋,下到今日,真是手段高明,深藏不露。
  如果说先前仅靠直觉而无实际证据,爱恨分明的齐剑霜对他还存有一丝幻想,眼下,只剩下深深的痛恨和厌恶。
  李延率先打破死寂:“那画上,到底藏着什么?”
  安然道:“地图,遗诏所藏之处的地图。”
  “好。我正好要动身去中州,我会想办法拿到这副画,或者……毁了。”
  齐剑霜道:“中州那边,除了那幅画,其他的你打算怎么办?”
  李延刚准备开口,又放弃了:“啧,说了你也不懂,本王没时间跟你细讲,自个儿问你媳妇去。”
  没来得及有脾气的齐剑霜,被他一句“你媳妇”给哄开心了。
  其实现在想再多,也于事无补,齐剑霜能做的只有打败北匈,解除外患。
  齐剑霜好不容易有眼力见,看出李延想和齐彦说点悄悄话,让邓画把公主送回去,自己也带人离开,加固边界线去了。
  “齐彦,你先别再走。”李延叫住要溜走的齐彦,上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齐彦最怕李延正经,他一正经,所有的情话好似都变成了他李延的临终遗言,搞得齐彦坐立难安,不能回避,更无法拒绝。
  李延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此去中州,少不了应酬,也会有不少人……往我房里送人,但你不要担心我不会碰她们,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齐彦震惊地看着他,脸逐渐红起来:“谁、谁管你!”
  下一秒,李延眼疾手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齐彦腾地一下起身,落荒而逃,留下略微烦躁的李延。
  *
  云枕松收到了李延的来信,内容让他唏嘘良久。
  同时,李延还告诉他下一步打算拉拢朝中和韩裴不合的老人,他们既认李延这个李家人,又恨韩裴这个大肆改革的丞相,虽然这些老顽固们很保守,认死理,但在朝中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暂且与他们交好,未来掌权后,会逐步选举新人,继续推行韩裴的政策。
  读完后,云枕松随手把信封放在了一摞文书的上面,揉了揉眉心,头又开始疼了,连带着眼眶都有些发胀。
  但手头还有许多事情没处理,今早临县托人来问修葺水利的问题,此刻天已经彻底黑了,要是齐剑霜在,肯定不能让云枕松继续忙下去。
  一想到齐剑霜,云枕松总会感觉轻松一点。他笑了笑,抽走被标记好的册子,原本被放在上面的信封掉在了地上。
  云枕松就瞥了一眼,没打算现在捡起来。
  视线刚收回来,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将目光移回。
  没有被压实的信封,除了原本的信件掉出,还有一个露出一个角的长纸条。
  云枕松挑了挑眉,弯腰捡起,翻过来一看,上面写着短短两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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