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谢寂坐起了身,“你怎么答?”
  “我当然说不是。”贺凌霄垂眼望着云海,“蝼蚁之微,如穿云絮,过江水,波涛一卷,连点风浪都掀不起来。她是被逼得寻了死才化成了厉鬼,问我是不是很傻,我说人要不是迫不得已,是想不到死这一步的。她说‘道长,我痛’,叫我渡她。我……”
  他说到这停了下,叹了口气,“我说我不是神仙,渡不了她。”
  谢寂说:“天上要真有神仙,那他们一定都瞎了眼。”
  贺凌霄轻轻笑了一声,“人生天地,渺如草芥。我只是觉得,哪怕生为草芥,有自己的爱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宏伟是渺茫都无妨。我前头说早知有这么一天就等着它来,是我说错了。天命要给我一副贱命格,要我去欺,去骗,去抢,难道我还真去不成。天命要我作奸犯科,我就觉得是被人所迫,我难道没生自己的骨头吗?凭什么听他们都说了什么。”
  谢寂:“你果然还是要飞升成仙了。”
  贺凌霄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不会忘了你的。”
  谢寂啧一声,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贺凌霄打了个哈欠,“我打算先从这里爬上去,再待会我要给风吹得跳崖了。”
  贺凌霄说完这话,便攀住了崖边石头往上爬去,谢寂紧随其后。他们躲着的地方离崖顶不远,两三下爬上去,贺凌霄一只手刚抓住了崖顶的石头,那只手便忽然一紧,是叫什么东西结结实实捆起来了。
  他浑身一僵,缓缓抬了头,正瞧见负手站在他山崖上的,面无表情的白观玉。
  第86章 禁闭
  贺凌霄那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捆着他手的金咒便忽然发力,猛地将他从悬崖底下拽了上来,自发缠上他的身体,结结实实将他捆了起来,压着他跪倒在地。
  贺凌霄冷汗淋漓,“……师尊。”
  白观玉面色冷极了,“你还知道叫我。”
  贺凌霄面白如纸,只觉得喉咙被堵得严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白观玉不是独身来的,身后站着许多人,华易的占了多数,不知是谁跟着谁过来。金光没下山崖,依样也将底下谢寂拽了出来,五花大绑地摔在草地上。贺凌霄唯恐白观玉是要就地将谢寂正法,忙道:“这事跟他没关系!是……”
  他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白观玉看了他一眼,贺凌霄的嘴上就被施了道锢术。谢寂见状冷笑,“鼎鼎大名的太巽教导之法原来就是叫弟子不得开口,倒真是正气凛然。”
  白观玉缓缓将视线移过去了,剑锋一样厉的眼尾淬着冷霜,寒气逼人。贺凌霄瞥见他的神色,心下重重一跳,紧接着便看拂霜剑猛禽夺食般刺出,剑意凛冽,直奔谢寂命门而去!
  贺凌霄的心当下跳到了嗓子眼,开不得口。见谢寂还被他的金咒绑着,面上神情却丝毫不怯,催发邪气挥出弭恨剑,这把杀人无数的血剑冒着浓重黑气架上拂霜,却也只抵得住寥寥半刻——真人法剑,只怕谢寂与贺凌霄加起来也难敌他一式。贺凌霄惊骇之下扑过去紧攥住了白观玉道袍,竟活生生冲破了锢术,恳求道:“师尊求您!饶他一命!”
  拂霜剑悬停在了谢寂脖颈三寸处。
  白观玉不是在吓唬他,他刚刚那下是真想就地要了谢寂性命!贺凌霄道:“师尊,求您听我解释,此事真和他无关,别杀他!”
  白观玉双唇紧抿,未发一言。只是他面色实在太沉,沉的像是一汪漆黑的深潭,看的贺凌霄心惊不已。还要再求,忽看白观玉就这样捆着他将他从地上扯起来,这是打算先把他带回太巽去。
  华易的那些人就站在不远处,眼看着白观玉要带走贺凌霄,闻山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敢同白观玉抢人,转而向谢寂道:“把他带回去!”
  贺凌霄心下狂跳,正疯狂想着对策,忽听谢寂低低笑了一声,被拂霜不知击落到哪里去的弭恨剑再度卷土重来,快若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洪涛猛兽,黑气森然,杀气冲天!打着旋飞来,眨眼间割断了一个站在后面的华易弟子的脖子!
  血花四溅,满目猩红。闻山怒喝一声,见状也不再心慈手软,只看长天之上剑光刺目一炸,他手中佩剑洪涛般直直咬上谢寂,锵一声利响,弭恨剑生猛接下他的剑光,谢寂身上邪气狂涌,漩涡般快速席卷了他全身,生生蚀去了白观玉捆在他身上的金咒,缠着森森邪气的手握住了弭恨剑鞘。
  华易众弟子纷纷举剑,贺凌霄惊惶中下意识催动长秋要去助他,反被白观玉使力拉住了,“别动。”
  贺凌霄仓促回头,急迫道:“他真和这事没有关系,师尊,求您别……”
  白观玉寒声打断了他,“我说别动,你没听着?”
  贺凌霄听着了也只能当没听着,眼看谢寂身上邪气越催越旺,华易众人剑气灼灼,两种颜色如虎狼抵死撕咬,催得地动山摇树影狂摇,这危崖承不起如此庞大的真邪两气,簌簌掉下去许多断石碎土,重重砸在贺凌霄心头。
  以一敌百,只怕神仙来了也难自保!贺凌霄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谢寂不管,不管不顾挣脱了白观玉金咒便要冲过去,白观玉那一下竟没能拉住他。
  白观玉面色难看极了,拂霜剑登时出鞘,悬停在贺凌霄鼻尖两寸,将他生生逼停下来。贺凌霄鼻头眼睫登时结了一层厚霜,还未来得及说出半句话,便看自己四肢头顶眨眼间生出金咒锁链,天罗地网地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那金链缠得严实,锢着他的手脚脖颈,连嘴上也被捆起,叫他动弹不得。整个过程快不过眨眼,贺凌霄眼睁睁看着白观玉挥袖甩出一道金光,重重击在谢寂背上,将他打得喷出一口鲜血,天地四面凭空生出数条锁链,上附着真命法咒,急势囚住他,丢去了闻山脚下。
  做完这些,他袖子一甩,贺凌霄便被提在了白观玉手中,拽着他化为一道金光,消失在了天边。
  太巽九遏峰,大殿两扇高高的大门“砰”一声大开,白观玉道袍翻飞踏进来,贺凌霄重重被丢在白玉地砖上,他四肢还被绑着,没法立刻爬起来跪下,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面颊贴着冰冷的地砖不断喘气,又听“砰”一声巨响,殿门再度被死死合上了。
  白观玉立在他面前,窗口透进来的日光叫他的身形挡了个严实,半点照不到贺凌霄脸上。白观玉一时没有开口,大殿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贺凌霄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半晌,白观玉开了口,只一个字,缓缓道:“说。”
  白观玉生得很高,贺凌霄趴在地上朝上看,瞧不清他脸上的半点表情,只能见他笼在阴影下的一双眼,正沉沉望着他。
  一声脆响,贺凌霄身上锁链化去,他猝然大口倒抽一口长气,濒死似的剧烈咳嗽起来。叫那锁链封了一路,封得他呼吸不畅头晕目眩,肺叶骤得这口气,又将他呛了个死去活来。贺凌霄边磕边抖着慢慢爬起来跪好了,勉勉将自己撑直了,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咚的一个响头砸下去。
  白观玉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负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紧。听着贺凌霄费力道:“是我做的,是我杀了郎子修,当日谢寂只是路过,他全然不知情,弟子愿自去华易请罪,不关他的事,恳求师尊网开一面!”
  一段话,寥寥两句认了自己的罪,余下全是替谢寂开脱。白观玉蹙眉盯着他,面似寒霜,心头火起,冷声逼问:“郎子修呢?”
  贺凌霄:“埋……埋了……”
  白观玉:“你前些日子心神不宁是为这个?”
  贺凌霄闭了眼,重重点了头。
  “是弟子错了,弟子有辱师门令您蒙羞,什么刑罚我都愿认,什么罪名我都能担!可谢寂他……”
  他话说一半被打断了,白观玉猝然伸出一手掐住了他的面颊两侧,强迫他抬起了脸,“为什么不和我说?”
  贺凌霄面色白如一张纸,眼尾血红,双唇打着颤,吐不出半句话来。白观玉沉沉看他,越看心头那把火烧的越盛,直有要一路烧上他的胸膛、脖颈、耳骨的趋势,烧得他脑中一根弦岌岌可危,抓着贺凌霄颌骨的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将他苍白的面皮上生生攥出五指红痕,掐得贺凌霄能清晰听着自己的颌骨在咯吱作响,再受不住,张口想叫他,却又是一连串咳嗽滚出来。
  白观玉猛然收回了手。
  贺凌霄咬牙道:“弟子所言句句属实,无论如何,不能叫无辜之人替我担罪,求师尊将我送去华易,弟子自知犯下重错,连累您蒙辱,自请离开太巽,待此事了结性命由师尊处置!请您成全!”
  白观玉清晰觉出那把火烧上了他的脖颈,将他颈上皮肉烧的阵阵刺痛,像有什么正欲破皮而出。他冷声道:“……闭嘴。”
  “求您。”贺凌霄叩首下去,决绝道:“师尊,求求您。”
  白观玉说:“闭嘴。”
  “弟子……”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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