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贺凌霄仰天大喊:“师尊啊!!!”
杨叹青:“天爷啊!!!”
“站住!给我站住!杀千刀的人贩!那是谁家的小孩!给我站在那!”
贺凌霄现下外貌可只有半人高,两条短腿拼死倒腾着,险些要跑得活断了气。黑漆漆的街道尽头,终于现出了一抹白色的影子,贺凌霄当下激动地要流泪了,大喊一声“师尊!”扑进了白观玉怀里。
白观玉稳稳接下他,就势将他抱了起来,小臂托着他。贺凌霄剧烈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跟他告状,“那个……芽儿……画皮鬼……跑了……”
杨叹青:“真人!真人!”
白观玉淡声说:“我知道。”
贺凌霄愣了下,“什么时候?”
白观玉:“刚刚。”
后头金光闪出,芽儿被禁锢着丢了出来。贺凌霄松下一口气,那伙城民停在离他们三步远,警惕瞧着白观玉。芽儿的爹娘看见芽儿倒在地上,大叫一声,上来要扶,却叫一道金光挡住了脚步。
白观玉说:“她身叫邪祟入体,寿命已尽。”
妇人:“你胡说什么!”
白观玉没有多说,金光拧成一丝入了芽儿心脉,只听一声闷响,团团黑气自她胸膛中蔓延着升起,地上那具躯体很快失了生机,变成了一具彻头彻尾的尸首。妇人如遭重击,扑过去将芽儿抱在怀中,无措探着她的鼻息,悲痛地大哭出声。
杨叹青心有不忍,劝慰道:“你节哀吧,她命有此劫,已入了轮回,来生会顺遂无忧的。”
“什么来生!”那壮实男人大喊,“这辈子跟下辈子有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说我女是叫邪祟入体便是了?一群江湖骗子,是不是你们害了她的命!”
其他城民叫他一言带动,纷纷举起锄头大喊起来。白观玉微闭了眼,道袍上掸出仙尘,细碎金光闪过,这些城民一愣,见面前站着的人身上白衣一扬,便就地成了个俊美无铸的仙君真人,面孔隐隐生得有些熟悉,像是画里的那位……那位……
城民中有人大叫道:“太巽真仙!”
余下其他人这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可不就是那传说里的活神仙玄明真人,立即诚惶诚恐拜了下去,七嘴八舌道:“神仙!真人!”
抱着芽儿尸首的妇人呆愣愣仰头看他,满面的泪痕。贺凌霄朝她伸了手,白观玉察觉到他意图,便抱着他微微倾了身,贺凌霄凑近了,轻轻替她揩去面上泪珠,低声道:“你节哀吧。”
妇人痛哭出声。贺凌霄不语半晌,回头低声问:“师尊,芽儿体内的黑气去哪了?”
白观玉道:“封在囊中。”
贺凌霄听了放下心来,总算是抓到了。还要再问,耳旁忽然听着一声极细微的闷响,他同白观玉一起快速抬了头,见远方云边隐隐透出一线血色,狂风骤起,卷来无数枯枝败叶,空中邪气大盛,熟悉的刺痛感再度攥住了贺凌霄的心脉,只是还未来得及蔓延开,便叫白观玉下手挡住了。
白观玉面色沉沉,出手护住了他的心脉,贺凌霄在他庇护下免受邪气侵扰,叫道:“杨叹青!拔剑!”
杨叹青人还傻着,闻言慌乱地拔出了自己的剑,如临大敌地握在手中。众人脚下地板竟不知缘何渗出丝丝黑气,哭嚎着冲上来。众百姓不明所以,慌张大叫着正要四散奔跑,却叫一道从天而降的金光罩子扣在了原地。
白观玉布下结界,脚底寒霜雷电般扩出去,将这些黑气一一剿灭。杨叹青惊讶地上蹿下跳躲着脚底的异象,“这是什么!”
“怨念。”贺凌霄沉沉回了一句,那些黑气来势汹汹,不知是叫谁封在此处——极有可能是崔真人,估计是将鬼境里众鬼的怨念抽出来没地方搁,封存在城中脚底想借生人魂魄三火化去。
可惜碰上了六恶门封印松动,引起躁动,又叫它们卷土重来。
贺凌霄急急道:“师尊,请您将弟子身上封印祛了吧!先放我下来……”
白观玉置若罔闻,抱着他一跃而起,身旁拂霜剑破空而出,尖啸着破开团团黑气,杨叹青大呼小叫地挥剑乱斩,白观玉立在半空,神情冷肃,单手结下法印,在空中凝出一字,一时地动山摇,天色大变,恍若巨雷降世,金光极盛地横扫而去,势头简直似要荡平天地,所过处黑气烬灭,无所遁形!
贺凌霄呆了会,侧边眉头缓缓一挑。
用得着他吗?——用不着。
他下去的作用是什么?——纯添乱。
如此,他调整了下坐姿,继续心安理得地呆在白观玉怀中了。
杨叹青抱着他那把小铁剑瑟瑟发抖,天光一瞬大亮复又平息,四下重归寂静,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天际血云也叫白观玉击去,偃旗息鼓退了回去,贺凌霄忽然想起来另一个鬼气浓重的地方,道:“师尊,鬼境。”
话未落下,白观玉已带着贺凌霄向鬼境方向跃去,杨叹青大喊一声,忙也跟上。几人到了鬼境前时,这里却已空了——字面上的空了,城,鬼,什么都没了,唯只余前头那颗老槐树还静立着,崔真人便盘腿坐在这颗槐树下,身上皮肉干得像只剩了层皮,佝偻着腰背,紧闭双目,不知还有没有一口活气在。
第74章 入世去
杨叹青姗姗来迟,一见此景,结结实实愣住了,当即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嚎了出来,“前辈啊!!!”
崔真人一缕芳魂叫他喊得归了位,颤颤巍巍睁开了三角眼皮,“嚎你娘什么丧?你这是哭谁家的坟?”
杨叹青叫他吓得眼泪都倒了回去,愣道:“您,您还活着啊?”
崔真人:“废话!”
贺凌霄:“鬼境呢?”
崔真人:“时候到了,送去轮回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可贺凌霄直觉这事没那么简单,他看了眼白观玉,白观玉却不言,忽又听崔真人向杨叹青道:“小子,你去帮我个忙。”
杨叹青:“前辈您说!”
“去城里乞丐堆里,把阿狗那小崽子叫过来。”
杨叹青手脚很快,只用片刻便将阿狗带了过来。这小乞丐记着上回崔真人追着他抽的仇,心有戚戚,不肯上前,远远冲着崔真人喊,“你又叫我干啥?”
“过来吧,小王八羔子。”崔真人骂他,“过来,再叫你爹娘瞧你一眼。”
在场几人都愣住了。
阿狗怔在原地,狐疑道:“爹娘?”
他大喊道:“财道长,你老糊涂了吧!我哪来的爹娘!”
“王八蛋!”崔真人叱他一句,没好气道:“过来!”
阿狗不大情愿地走过去。崔真人枯槁老手打了个诀,便见有三个影子借了槐树树荫遮蔽,颤颤巍巍地浮现出来。
那两个鬼影一见他,面上流下眼泪,叫道:“豆蔻!”
贺凌霄与杨叹青皆是目瞪口呆,豆蔻?
阿狗愣在原地,如叫一把锤掀了个四脚朝天,好半天才喃喃叫了声,“爹,娘?”
这小乞丐行事悍然,牙尖嘴利,打扮的又相当不走寻常路,因此在场竟谁也没看出来,这个市井泼皮的小无赖,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
“我的豆蔻。”鬼夫妻蹲下身,微有些透明的手摸过阿狗凌乱半秃的脑袋,哭着哭着忽又扯出个下笑来,笑也笑得十分哀切,“怎么在外头吃了这样多的苦头?”
鬼夫妻身后有个矮个的小女孩探出头来,正是先前叫贺凌霄做新郎官的那个,小声喊了句,“阿姐!”
“你……你们……”阿狗傻傻地问:“我把阿妹推得摔折了胳膊,我犯了这样的错,你们还肯认我?”
“傻孩子。”鬼夫妻温声道,替她擦去面上泪水,“你是我女儿,哪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不认你呢?”
贺凌霄抓着白观玉胸口衣襟的手一紧。
你是我女儿。
你是我徒。
人间情,不论有无血缘,都是连在人和人心里头的一根线。不是你做错了事,我就一定会再不认你,哪能这样决绝地就三言两语断了关系呢?白观玉三番两次地重复“你是我徒”,是在告诉他,师徒,不是只有传道授业,不是只有挂了个同处一门的虚名。你犯了错,当与我说,我们一起来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不是包庇,不是溺爱。师徒一成薄上有名,生死不改。本就不是那样浅薄的说断就断的关系。
贺凌霄忽然就惭愧地不能自已,轻声道:“师尊,我错了。”
白观玉左臂托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鬼夫妻泪流不止,鬼是可以流泪的,但不能流血。横死者心有悲痛,总要能有个可供痛哭流涕的口子。几人听那夫妻絮絮叨叨嘱咐她“不可乱吃东西”“夜深了就不要乱跑”“爹娘走了,你得顾好自己”。世间父母之爱大同小异,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的,便只好化作口上反复的叮嘱唠叨。
只是可惜人间的缘分易散。
眼看远方天际已有晨光起,崔真人不敢留他们太久,叫他们最后说了几句话,便化成了一股轻烟消去,送他们入了轮回。阿狗这一世的“父母温情”快得都来不及叫她回过味来,便这样两手空空地散去了。她在原地呆呆愣了好半晌,骤然反应过来,追着散去的那股烟撒腿便跑,大喊道:“爹!娘!阿妹!你们要去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