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金光闪过,阿狗蓦地没音了,是叫白观玉封住了口。他愣了下,又叫道:“你快把我放下来!”
  这一句倒是能好好的说出来,白观玉金咒封的还有特指,脏话不得出口,其他照常。贺凌霄压低了声音,森森道:“谁叫你把这铜镜交给我的?我给你三个数,你说不说?”
  这话说得像要吃人,阿狗在大街小巷混久了也没见过他这号人物,欺软怕硬地一缩脖子,交代道:“是有个人叫我把这个镜子交给你,他说你要想知道,明日五更去祠堂就知道了。”
  贺凌霄:“什么人?”
  阿狗:“男的……不对,女的!是个高个……不对不对,是个老妇人!”
  男的女的也说不上来,估摸对面那人也是用了什么咒法,叫旁人辨不出他相貌来。阿狗应是接过铜镜转眼就忘了这人样子,如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贺凌霄又问他:“什么时候拿到的?”
  “今天上午,那人给了我五文钱,说叫我见了你就给你!”
  今日上午,那会贺凌霄两人才刚到这座城镇不久,这人是早就看见他们了?竟连白观玉也没察觉到?贺凌霄眉头紧皱,将阿狗放回地上,阿狗连忙躲去了崔真人身后。贺凌霄心底暗自思量着,白观玉问他:“想去看看?”
  贺凌霄一顿,侧头看他。
  白观玉正在身旁看着他,神色仍是淡的。贺凌霄对上他的眼,忽然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道:“嗯……嗯。”
  白观玉:“好。”
  贺凌霄愣了下,皱着的眉头就松开了。没再管崔真人和阿狗,快步跟上了已往前走的白观玉。
  崔真人在身后直直站着,面有酱色。牙疼地狠狠拍了把小秃子的背,低骂道:“你给我惹出来的什么事!”
  这会才刚近日暮时,天色尚早,离五更还有好长一段时候。贺凌霄跟着白观玉重新进了城,跟着他去了客栈,看着他向小二要了间房,直至人坐在客栈里干净的桌旁了,人仍然是有些懵。
  白观玉在他旁边凳子上坐下来,心事重重的贺凌霄这才回了神,反应过来白观玉只要了一间房,五更还早,两人还得这么在一间房里两两相对地待上一整夜,估计白观玉是怕贺凌霄又一声不吭地偷跑。
  贺凌霄哪敢跟他同席而坐,岂不是目无尊长?火烧般就站起来了。白观玉眼抬起来,静静落在他身上,贺凌霄方才动作有点大,忙找补道:“弟子为您沏茶?”
  白观玉不言,默许了。贺凌霄下去找店家要了壶热水,用这客栈中的茶叶为他冲了壶茶。热气蒸腾的茶水倒进白瓷杯里,颜色有些泛黄,茶汤上飘着几点碎渣。贺凌霄倒茶的手便停住了,觉得这茶不大配得上白观玉,将那盏茶泼去了窗外,道:“这茶不好,弟子去外头买些回来吧。”
  白观玉:“无碍。”
  贺凌霄提着壶思量了一下,重又下去要了壶新水上来,索性给他倒了杯白水。白观玉也没说好与不好,拿起来喝了,“坐下吧。”
  贺凌霄:“……弟子站着就好。”
  白观玉瞧出他在忧虑什么,“坐下,没事。”
  贺凌霄无法,只好依言坐下,将那凳子拖得离白观玉远了些。白观玉瞧见了,但也没说什么。两个人便静默下来,窗外的日头渐渐落下去,屋里光暗,白观玉两指轻挥,两人面前的烛灯便“哧”得亮起,重又照亮了贺凌霄那张心事重重的脸。
  第64章 同寝
  白观玉将茶盏搁在桌上,一声闷响,敲得贺凌霄回了神。白观玉双目抬起,淡声道:“我说了,万事有我。”
  案上烛火跳跃着,白观玉生着双浓墨细细描出来似的眉眼,轮廓深邃,薄而利的眼尾出锋似的勾出去,不挑,却叫人觉得像把脱鞘的弯刀。鼻梁挺直,唇薄,惯常抿着,显得有些严苛。昏黄烛火将他本就深的五官映得更深了,直直看过来时,便显得有些冷峻的迫人。
  贺凌霄听着自己心下重重一跳,讷讷地回:“……是。”
  白观玉便将那双冷峻的眼一敛,“你在担忧什么?”
  这话说得像问责,虽他语气还是惯常的淡,可贺凌霄还是习惯性出了些冷汗,道:“弟子没有担忧什么。”
  “不许扯谎。”
  贺凌霄确实是在扯谎,且扯得是个十分拙劣的谎。他眉头紧皱又一松,抬头去看白观玉,对上他的眼,又是一愣。
  白观玉的目光没有移开,案上烛火跳跃着,反倒让他的眼更深更沉,贺凌霄怔怔望着,那光影跳跃一下自己的心也就跟着一跳。天地静默,似乎这世间只剩下了两人之间的桌案……还有这案上随风轻晃的烛灯。
  “遇事只想着躲,闭口不言,吞吞吐吐,我是这样教你的?”
  贺凌霄叫他说得头一低,只好认错道:“弟子知错。”
  “我不是叫你知错。”白观玉平静道:“我是要你说。”
  这个“说”字他落音稍重,有强调的意思在。贺凌霄只好说:“弟子是在想这铜镜出自谁手,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引我去那座祠堂?”
  后头还有一句话,贺凌霄不知道该不该说。指尖叩着桌板,犹豫半晌,末了还是道:“弟子觉得,我一人去就可,师尊不必跟着来。”
  白观玉慢慢开了口,“为何?”
  “若有什么,弟子一人担着就是。”贺凌霄说:“您不必跟着我淌这趟浑水。”
  白观玉没音了。
  贺凌霄性子执拗,从小就容易钻牛角尖。长大后自知这特性不讨人喜欢,有意收敛了些。但本性还是分毫没改,白观玉反复告诫他思虑不宜过多,这么多年说来说去,白费口舌,贺凌霄是半点也不知道改。
  说教没用,下咒没用,总是将“知错”挂在嘴上,干得仍尽是离经叛道的事。这急于撇清关系的话落到白观玉耳朵里,叫他心下无来由升腾起一股怒火,可惜他多年冷惯了,喜怒不显,落到别人眼里也只不过是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贺凌霄说完那话就心惊胆战地等着白观玉斥他,见他一言不发,叫了一声:“师尊?”
  白观玉抬目看了他一眼。
  他的目光仍是淡的,淡的像屋檐上的雪,钻人骨缝的冷。贺凌霄却不知为何喉头一梗,也是瞧着他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视线内却一暗,是叫白观玉抬指将烛灯熄去了。他的声音落到贺凌霄耳旁,沉甸甸的,“去歇吧。”
  一间房,自然也只有一张床。贺凌霄站起来,下意识道:“弟子打地铺就好。”
  白观玉:“我不用。”
  白观玉非必要是用不着睡觉的,通常只是打坐。但白观玉也是人,是人就会累,先前这一路风餐露宿,几乎没正经歇在房中过。贺凌霄道:“师尊,您休息会吧,弟子不累。”
  白观玉冷道:“不用。”
  贺凌霄琢磨了下他的语气,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怎么听着好像正在气头上?可惜唯一的烛火叫白观玉灭去了,屋外只有一轮半隐云后的孤月,投下的光聊胜于无,叫他看不清白观玉的表情。
  贺凌霄估摸了下床的宽度,觉得睡两个成年人还是绰绰有余,试探道:“不然,弟子僭越,今夜挤一挤好不好?”
  他方才连和白观玉同坐一张桌都不敢,现下却敢叫他来睡一张床。贺凌霄是觉得自己再多说两句白观玉多半是要强行将他封在那床上,又不忍他在那凳子上坐一整夜——这凡间粗制滥造的竹凳子能舒服到哪里去?横竖小时候……贺凌霄想到这一愣,小时候我有和师尊同睡过一张床么?
  似乎是没有的。
  白观玉不言。贺凌霄便站着等了他一会,半天,他视线渐渐也习惯了黑暗,也实在是白观玉的白衣太显眼,叫他想看不见也难。他瞧见白观玉手臂一抬,他头发散了下来,银冠搁在了桌案上。
  打坐可用不着脱冠,贺凌霄心想他这是同意了?紧接着便看白观玉外边的道袍褪了下来,雪白一片,叠得整整齐齐,搁在了凳子上。
  下面便是玉扣的腰带,袖衫,内衬,一件件脱了下来,一件件放在凳子上,最后只剩了件里衣。贺凌霄愣着,还是头一回看见白观玉这个样子,不知怎么,心就有点慌。
  夜太静了,静得贺凌霄无比清晰地听着了自己胸膛中越跳越欢的心,撞得他肋骨都有点疼。他一时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直至白观玉转过了身,贺凌霄脑中便嗡的一声,千潮万水,一瞬全回来了。
  里衣很薄,将他宽肩窄腰的身躯勒得相当清晰,自然也是交领,能叫贺凌霄清清楚楚地瞧见他本该干干净净的脖颈上道道紧缚的九锢咒,黑金符纹相生,看的人心惊胆战。
  贺凌霄心狠狠一颤,不敢再看,移开了目光,欲盖弥彰地回身铺好了锦被,躲躲闪闪地问他:“师尊,您要睡在内侧还是外头?”
  白观玉的视线落到床上,再移回来,“都行。”
  贺凌霄便做主将他的锦被铺在了外侧,两条被铺好了,他按理该赶紧脱了衣服到床上去,免得等会还得越过白观玉才能进去。但他人站在床边,却愣着不动了,脑子闪来闪去还是白观玉脖子上的九锢咒,挥之不去,叫他眼下一个念头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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