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贺凌霄一语戳穿他,“下山平乱那也是大弟子们的事,你一个新入门不到半年的弟子,剑还没学着怎么拿稳吧,谁放你下山的,不要命了?”
杨叹青:“呃,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好吧,我是偷跑出来的。”他往屋里看了眼,压低了声,“不过,你可千万别跟真人说啊。
贺凌霄微笑着想,白观玉扫你一眼便知道你要跑还是要飞,用得着我告状?他说:“来,我告诉你一件事。”
杨叹青:“什么?”
贺凌霄:“有时候帮不上忙的,别去添乱也是一种美德,知不知道?”
杨叹青人都能走到这里,看起来偷跑下山应是已有段时间了,不晓得太巽发生了什么事,只当陈捡生是个普通的修行弟子。他脑子生得一根筋,说:“可是即为修士,斩妖除魔不是应当事么?”
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贺凌霄放弃了,问他,“那你又是怎么到这观里的?”
“昨日我路过这里,掉进水里,叫这位道长救了起来。”说起这事,杨叹青眼睛又立马亮起来了,“他不是下水救我,是用了道术!我一看就知道他法力深厚,这位道长绝对是个宅心仁厚的高人!我想着要知恩图报,就跟到他观中替他打扫屋子,可这实在太脏了,昨日一夜没能扫得完。”
贺凌霄听完,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好了,只好拍了拍他的肩,“挺好。”
观中开了扇方窄小窗,窗旁有张高低不等的木桌,便算茶案。白观玉坐在那,侧头望着窗外贺凌霄的背影。崔真人说:“屋里没有茶,我瞎了眼,也不便烧水,你见谅吧。”
白观玉:“无碍。”
崔真人说:“一别四百年不见了,外头那个是你徒弟?”
白观玉的目光便又移过去,贺凌霄抱着臂,不知是跟杨叹青说什么,肩头挨着肩头,离得挺近。白观玉平静地望了会,说:“是。”
“当年开莲还断言你一辈子不会收徒,是个孤寡命来着。”崔真人得意道,“瞧瞧,还是我说得对吧?”
白观玉不言。
“你说的那谢寂,这名字听上去是有些熟悉。这人是个邪修,你找他做什么?”
白观玉道:“事关六恶门。”
崔真人:“六恶门?怎么,近来多有动荡是因为这个?”
他说到这里,两条扫帚眉皱起来,自个思索了会,摇了摇头,“哎呦,天下要完蛋啦。”
白观玉并不认可他这话,黑沉沉的眼一抬,落在崔真人身上。可惜对面坐着的是个瞎子,崔真人无知无觉,道:“你那徒弟现下怎还愿回来你身边了?当时事闹得沸沸扬扬,连我都有些耳闻。怎么,现如今三百年过去,难道还可当什么事没发生么?”
白观玉指尖轻叩了下面前那张破桌板,一声轻响。崔真人又道:“也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变了,连你都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把自己弄成这么个鬼样子。你那徒弟可说怨你了没有?”
白观玉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独自坐了会,说:“他说不怨我。”
他沉静的眼神落到窗外,竖领的道袍像道锢人的咒。崔真人虽看不见,却好似知道他现在在瞧什么似的,了然笑道:“不生怨怼,没心没肺。唉,这可真是个薄情的小崽子。”
第62章 鬼镜
白观玉从观中出来的时候,贺凌霄正和杨叹青并蹲着研究那只肥仙鹤。直至听着有人的脚步响,贺凌霄回了头,立时站好了,“真人。”
白观玉:“走。”
杨叹青立在一旁,不知该不该跟上,但看白观玉叫了贺凌霄便齐齐向外走,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大着胆子留下来了,偷偷冲贺凌霄挥了挥手。
贺凌霄随他一路出去,问:“崔真人可有说什么吗?”
白观玉走在前头,道袍衣摆翻起个微小弧度,淡声道:“没有。”
没有?贺凌霄自己思索了下,崔真人若什么都不知道,那白观玉看来真就只是进去叙旧去了,这可真是稀奇。两人顺着小道往回走,贺凌霄想起来这城中满天飞的“太巽真仙”画像,怕是要走到哪被人当活神仙拜到哪,抬头看了眼白观玉。
白观玉头也不回,“有话说?”
“呃。”贺凌霄踌躇了下,道:“这里的百姓似乎都认识您,您是不是幻个形会比较好?”
白观玉:“幻成什么。”
贺凌霄:“不大容易叫人认出来的?”
白观玉侧头看了他眼,再回头时,身上便有道金光一闪而过,他本人倒是分毫未变。他用得是道障目术,懂道术的人看到的就是他本来面貌,不懂道术的凡人看见的便只能是个相貌普通的普通男人,打眼就忘,过后绝对想不起来这人长什么样的那种。贺凌霄看出来了他用得是什么术法,不再多言,抬腿跟上。
小道尽头立着座石碑,过了那碑就是城街。贺凌霄快走到头的时候,忽瞧见道旁种着棵老槐树。槐树这东西在百姓居住地也没什么稀奇的,树大好乘凉,春到了还能采槐花吃,百利而无一害。但这棵槐树瞧着很有些年头了,树干巨大,颜色深得近黑。贺凌霄路过时便驻足细看了一下,左右看着也确实是棵普通的树,便又小跑着跟上了白观玉。
城街中与他们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巷中行人熙熙攘攘,贺凌霄站的远,一脚方要踏过那块石碑,忽停着不动了。
他那只脚便停在空中半落不落。白观玉站在他旁,定定望着城镇里头,他们都发现这里头不大对劲了。
城中乍看与先前无异,但贺凌霄明明记得那座酒楼原先是在北面,如今却翻到了南面,街边两头似乎也颠倒了过来。远看人群,形色不同,细看却能瞧出有几张面孔生得像是一样的,两张相同的脸安在不相同的人身上,彼此打着招呼远去了,分毫不觉奇怪,倒看得外头的活人贺凌霄细微地一挑眉头。
贺凌霄心下想道:“鬼境?”
鬼境与人境相对,都是聚集居所,人间什么样,里头就什么样,也有买卖吃喝,只不过里头的人换成了鬼。但这种地方一般只存于三界交界处,或妖鬼出没频繁的极阴之地。像这样一处日光充足,且相隔不远处就有片真的百姓城镇的地方怎么会有鬼境?还是座如同那座百姓城镇倒影似的鬼境?
看这里头的众鬼之相,不像是处穷恶鬼境。他看了眼白观玉,见他神色如常,心下又想:“这地方蹊跷,不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估摸与先前那个崔真人有点关系。他一个仙门中人,好好地在这弄出来个鬼境做什么?”
正在这时,有两个离这稍近些的鬼瞧见了他们。他们现下看贺凌霄与白观玉只是两个普通人,便大着胆子挨近了,问:“两位瞧着面生,不像本城人啊,你们是从哪来的?”
这两鬼一男一女,像是对夫妻。他们这是觉得贺凌霄没看出来他们真身,便装作人过来搭话,不知肚皮里装着什么鬼心思,贺凌霄上下打量他们,也装着瞧不出来,回:“我们过路,打广默来。”
这对鬼夫妻却登时激动起来,“那你们来时可见着过个小女孩?长辫子,杏仁眼,左手手腕有颗红色的痣,约莫这么高,这么高。”这两鬼在自己胸口比量了个高度,殷切道:“叫豆蔻,豆蔻年华的豆蔻,二位可曾见到过?”
竟然只是和他们问人么,贺凌霄摇头,“没见着过。”
听了这话,这两只鬼登时又变得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几番,愁眉苦脸地走远了。贺凌霄看来看去,觉得挺有意思,问:“师尊,这里是那个崔真人搞出来的?”
白观玉点了头,一手指向地面某处。贺凌霄低头去看,见那碑齐平不远处刻着道隐符,道家仙阵,将这片地方自天地间割开,凡人瞧不见也摸不着,不晓得怎么就误打误撞地叫他们摸进来了。
贺凌霄:“他在这里养这么多鬼做什么?”
说什么来什么,贺凌霄脚下地面忽然一黑,他抬头一看,见天上有片花白的东西从天而降,仿若块遮天蔽日的大石头。贺凌霄大惊失色,急急避开,那东西“砰”地落了地,是骑着归云鹤的崔真人。
我的亲娘,贺凌霄心有余悸地瞧着这人,这东西居然还能飞起来呢?
“手下……手下留情!”崔真人气喘吁吁,真是急匆匆赶来的。他一拍袖子跳起来,急急要去抓白观玉……准头不太好,抓得仍旧是贺凌霄。
“别看别看。”崔真人油亮的白头发东一簇西一缕地散着,笑出一口大黄牙,“哎呀,这地方有什么好瞧的?走走走,去我观中吃茶去。”
白观玉淡声道:“崔真人。”
崔真人循声一动,这才发觉自己抓错了人,忙将爪子撒开,又要去抓白观玉,叫他轻轻一退避开了。
崔真人抓了个空,肥仙鹤“嘎”一声转了头,眼不见心烦不烦地梳着它的羽毛。贺凌霄问他:“你在这里立个鬼境做什么?私养阴兵,你要造反?”
崔真人自知瞒不过了,讪笑一声,“我在这里布了阵的,里头的鬼出不来,也万万不会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