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千块钱毕竟不是小数目,女警察知道这笔钱大概率找不回来,可她看着秦渊的情绪一直很低落,还是笑着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钱找回来的。
  秦渊一个人滞留在陌生的城市,身无分文。
  她蜷缩在候车室里冰凉的长椅上绝望的时候,林潇湘刚刚脱离药物过敏的危险期。
  北城的医院里,暖气开的很足。林潇湘因着药物头痛的副作用,躺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津城的夜很冷。秦渊捡了几张旧报纸,揉搓成团塞进棉衣里取暖。她窝着身体,抱着膝盖靠在车站候车室的报亭里睡了一整夜。
  晨曦刚过,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护士推着采血的医疗器械车,从医院走廊里经过。架子上放着五支长短不一的采血玻璃管,叮叮当当地在架子空隙中摇晃。
  卖报员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载着满满两布搭子报纸,在车站前边的马路上沿街吆喝:早报!早报!今日早报!
  医用皮筋紧紧地捆扎住林潇湘的上臂,滞留针刺进她肘窝深处的静脉血管。殷红的血液在导管中缓慢流淌,滴答滴答地流进玻璃管里。
  抽到第三管,导管中的血液好像突然停滞了,林潇湘血管里的血几乎抽不出来了。
  护士调整了一下针头刺入的角度,对林潇湘道:用力攥拳,你血压有点低。
  林潇湘攥紧了拳头,默默不语,指尖用力到发白。她小时候就一直贫血,补了好多年才补回来,现在大概是因为劳累过度,气血两虚了。
  报亭的门被人外面拽开,冷风嗖嗖地灌了进来。秦渊哆嗦着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冻得直打寒颤。
  车站管理员看见秦渊睡在车站的报亭里,开始不耐烦的赶人:快快快!赶快出去!要营业了,别待在这里!
  秦渊微微弯下了腰,鞠着躬道歉:不好意思,我现在就走。
  她茫然无措的离开了车站,想要去找一份临时的工作,打工赚一点钱,好买一张回北城的火车票。
  王洋带着几位参与药物研发的药学专家,走进了林潇湘的病房。
  潇湘,这次我们会控制一下肌肉注射的药量,可能会出现轻微的过敏反应。你放心,观察半个小时之后,如果没有新增的不良反应,就会给你注射脱敏药。
  砂轮沙沙地划过安瓿瓶的瓶颈,在护士手中啪啪地连续被掰断。
  嗯。我知道。林潇湘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面无表情地脱掉一只衣袖,袒露出肩膀和手臂。
  注射器刺入肌肤,护士缓缓推动着药液,林潇湘手臂上注射器落下的针眼处,开始一顿一顿的刺痛。
  老板,您好,请问店里招人吗?
  不招不招!
  不好意思阿姨,请问还需要人吗?
  不需要。
  叔叔,麻烦问一下,这个工作还需要人吗?
  你多大了?未成年的话,干不了。
  秦渊几乎走遍了津城市中心所有的大街小巷,却没有一家店肯用她。不是嫌她年纪小,就是不愿意招短期的临时工。
  秦渊十分受挫。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一点用都没有,如果不是因为林潇湘努力维持着她们两个人的生活,她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
  如果不是为了要照顾她,林潇湘根本用不着那么辛苦,不用每天拼命打好几份工,更不会把自己的身体累垮。
  是她拖累了林潇湘。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乌云挂在阴沉的天空,淅淅沥沥掉起了雨点。
  不知道是药物注射导致的过敏,还是因为身体抵抗力太低,出现了不良反应。林潇湘身上起了大片的荨麻疹,一块块风团鼓胀着红痕,几乎遍布了全身,钻心得痒。
  林潇湘难耐得在病床上辗转,把双手压在枕下,克制着自己不去要去抓。
  晚上的气温越降越低,雨水降落下来,夹杂着雪花和冰粒,变成了一场冻雨。
  秦渊浑身湿透,发丝上结了一层冰霜,又冷又饿的躲进了废品回收站的厂房里,想要避一避。
  她坐在满地压扁的塑料瓶堆里,捡起大一点的纸壳箱,包裹住自己的身体,遮挡些风雨。湿冷的衣服紧贴着身体,秦渊冻得面色铁青,浑身僵硬,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
  幸而收废品的阿姨发现了秦渊,把她扶到了屋里。秦渊换下了湿衣服,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靠在火炉前取暖。
  阿姨煮了一碗热姜汤给秦渊驱寒,以为她是和家里人生气了跑出来的,语重心长劝道:小姑娘,晚上气温低,外面多冷啊。这雨雪交加的,你怎么不回家,跑到这里来了?万一冻坏了,家里人该多着急啊。
  秦渊喝了一口姜汤,有些委屈道:我不是津城人,是从北城来的。昨天在火车站,我想买票回北城,结果钱被人偷了。我没有钱,临时又找不到可以赚钱的工作,我回不去了。
  要不要我打电话帮你联系一下家里人?让他们过来接你?阿姨好心的问。
  秦渊神情落寞:我爸妈已经去世了。
  阿姨微微一惊,心中懊悔不已,有些自责自己不应该问那句话。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一直没吃东西?我先去给你煮碗面。
  不用了阿姨,别麻烦了!秦渊赶忙站了起来。
  萍水相逢,她已经借了别人的屋子取暖,怎么好意思再麻烦别人给自己做饭。
  没关系,不用客气。阿姨摆了摆手,转身走进了厨房里。
  她做饭十分麻利,很快就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饿坏了吧?尝尝这个面,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谢谢阿姨。秦渊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确实饿极了。她双手捧过碗,再也顾不上客气,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
  阿姨看秦渊吃的香,在一旁对她笑: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了。不够的话,锅里还有呢。
  吃过饭,秦渊主动去洗了碗。还帮着阿姨一起收拾了仓库里的废品,一点一点搬动着堆积在角落里那些成箱的废铁。
  晚上秦渊借住在阿姨家里,阿姨拿了二十块钱给她,让她去买一张回北城的车票。秦渊再三推辞,表示自己不能要。阿姨却一直坚持,非要秦渊把钱收下。
  秦渊拗不过,只好拿着。她知道阿姨白天要送报纸,晚上还要收废品之后,又提出了以工代偿,帮阿姨去送报纸,收废品,那二十块钱就当是预支给她的工钱。
  秦渊没有自行车,只能用肩膀硬扛着两布搭子报纸,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的按照地址去送。
  五百张报纸,她足足跑了七八个小时。
  秦渊的肩膀被布搭子压出了大片的淤青,勒得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胳膊酸痛到抬都抬不起来。脚上也磨出了血泡,爬楼梯爬得,多走一步路,膝盖都在打颤。
  林潇湘的临床试药接近了尾声,最后一次口服药片,没有出现过敏症状。
  她难得喝进去一点粥,好好吃了一顿饭。却没想到药物刺激肠胃,半夜的时候,就开始上吐下泻,折腾了一整夜。
  到了第二天早上,林潇湘还是难受。她头晕目眩,浑身无力,趴在水池边,不停的干呕。
  吃进去的东西,早就吐了出来,她胃里空空如也,吐得喉咙一阵腥甜发苦,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王洋担心林潇湘的身体状况,给她买了好多补品,输了营养液。林潇湘又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才渐渐恢复了一些精神。
  出院那天,林潇湘给秦渊冬令营的老师打了电话,想要问一问秦渊这些天的状况。
  在医院那些天,她无数次想过要往津城打电话,可一直没敢打。秦渊太了解她了,只听她的声音和语气,就能听出她的不对劲。她不想让秦渊担心。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你好,哪位?
  老师您好,我是秦渊的姐姐,林潇湘。我想问一下秦渊这几天在冬令营怎么样?您看方不方便让她过来接一下电话?
  秦渊?秦渊不是早就自己回去了吗?她没参加冬令营啊。
  回...回来了?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津城那天就回去了,她妈妈亲自打来的电话,你不知道吗?
  林潇湘脑袋嗡的一下,表情瞬间凝滞。是秦渊不想参加冬令营,找朋友的妈妈帮忙撒了谎,还是她妈妈真的回来了?
  不会的。
  一个抛夫弃女的女人,消失了那么多年,一直杳无音讯,就连秦建川去世那么大的事情,她都没有露过一面,她怎么会回来呢?
  说不定她早就忘了自己还有秦渊这个女儿,已经和别的男人组建了新的家庭,生了别的孩子也说不定,她肯定不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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