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我微微抬首,面露诧异,“那,那公主殿下的安危?”
“沅儿不在京城。”圣上道。
“殿下去了哪?”
“朕也不知,”圣上沉重地摇了摇头,“朕以为你得了沅儿的消息,原来你也不知。”
“微臣……不知。”
“你回去罢。”圣上从高椅上坐起,就要离开进后殿就寝。
“陛下……!”我开口道,我心口狂跳,“陛下不怀疑吗?冥辛来找我……”
圣上侧身,向我看来,我第一次从圣上的眼神中看到不可冒犯的威严。我心一横,闭上眼,扑通跪在地上,大声道:“其实冥辛是我放走的!公主殿下是为我担责,微臣自知死罪,不敢求圣上宽恕!”
“你以为朕不知道吗?”圣上转过身,“沅儿是何等谨慎稳妥的人,她抓的人又怎会逃得出去,”圣上以一种怀念的口吻道出,良久整张脸笼上一层阴翳,低声道,“或许是天意如此罢,我尚国的气数终是尽了……”
“陛下!”我出声阻道,圣上会说出这样的话令我十分愕然。
须臾,圣上将目光一转,凌厉地扫向我:“你对不起的该是萱儿与死去的将士……至于朕,”圣上的目光变得闪烁,透露着深深的愧意,“朕的罪孽更是不可洗清,来日连先祖也无颜去见。”
“陛下,”我道,“等殿下养好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公主究竟是不是病了,现在何处,可眼下只能如此相劝。然而圣上的眼神蓦地一黯,覆上满溢的沉痛,旋即转过身,微摆了摆手,我于是默默告退。
回来时心中颇为不安,圣上今夜的话太奇怪,甚至连“气数已尽”的话也说出口,我在愕然之外感到深深的恐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头一个想到的是公主殿下,莫非她真的有什么不治之症?可我之前替她把脉一直没有问题。而且公主究竟在哪?我脑中第一个想法是太清山,既然她不想再理事,那她最想去的就只有太清山。
之后的几日,冥辛再没来过,我想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掉转回头跑去太清山上找人,而且她就算找去也无用,若无仙师的指点,她连山也上不去,有了仙师的庇护,公主当万无一失,我稍稍安心,只要有公主在,尚国再难,总有解决的办法。
又过了几日,我忽然收到一封从淮县来的信,是凌粟寄来的。
信上说,那个原先她家的院子,也就是我和公主去淮县时住的那小院,里面住了人,她偶然去那巷子时见院门外有人守着。凌粟问我是公主殿下回来了吗。
我大为震惊,难道公主并未去到太清山,只是去了淮县?可公主去淮县做什么。而且淮县的话,相距京城并不远,冥辛此刻不知是否还在京城搜寻,万一也去了淮县……我速写了一封信,叫凌粟留意院内动静。
几日后,我又收到凌粟寄来的信,却险些登时昏厥,信上说,院门外的守卫不见了,但多了一个紫衣人常常出入;信上还说,那人每次进去都带一包沉甸甸的包袱,看不出里头是什么。
毫无疑问那紫衣人必是冥辛,冥辛已经找到她了!而那包袱,我不敢想,一定是不可示人极为残忍的刑具。我稳了稳心神,决定火速进宫禀报,再收拾行装立刻赶去淮县。
然而穿好公服正欲出府,门外一个着宫服的侍者快步走来,侍者见了我忙道:“白大人,太好了,你是打算入宫么?圣上下旨叫您即刻入宫。”
我诧异道:“召我所为何事?”莫非圣上也有了公主的消息?
侍者道:“婺国的队伍昨日已经到了,这会儿在大殿面圣。那个为首的,也就是冥辛,点名叫您过去。”
我一时茫然,冥辛怎么这会儿又在大殿。那淮县的那个人又是谁?
第七十五章
我随侍者匆忙入宫,来到大殿外,见殿外站着一行执剑披甲的人,银光烁烁,颈见系一根紫带,面色极为桀骜不驯,大概是那支婺国使团。
进了殿,殿中央立着一道挺拔身影,暗紫色的轻袍,镶银边,底部绣蛇草细纹,看上去庄穆而神秘。
我微微怔了怔,脑中忽闪过她出去那天穿着白衣的样子,那种说不上来的诡异,在这一身紫袍前荡然无存,看来她适合穿紫,不适合穿白,正如她的心,黑得发紫,虽然我的心也并不多清白就是了。
我收回视线,疾步上前行礼,圣上还未待言,冥辛先上来拍了拍我的肩,嘻道:“你终于来了。”此话一出,殿中顿时有些喧嚣,众臣窃窃私语,“怎会如此”,“她们果真认识”。
我内心毫无波澜,冥辛要耍什么把戏,我丝毫不在乎,若是能将公主身上的恶名除去些许,我求之不得。
此时,一位大臣站出来道:“大殿之上,这位大王随随便便就与我朝官员勾肩搭背,是不是太过失礼了?”
冥辛大笑,“失礼吗?可我认识她啊!”
喧嚣声更甚了。
另一位大臣道:“陛下还未开口,这位大王就迫不及待地与白大人搭话,是否太不将陛下,将我们尚国放在眼里了?”
“你们也太冤枉人了,”冥辛道,“我一个大王,亲自过来见你们陛下,你们还说我失礼?我一直以为自己太有礼了,葫芦,我说得对不对?”
一直伴在冥辛身边默默不语的六娘立刻道:“王上所言极是。寻常来说皆是派使者前往,王上此次亲自赴会,千里迢迢,途中艰苦自不待言,属下以为知礼明理的人都看得出王上的诚意。”
殿上大臣皆无言以对,连平日最能言善道的裴相也闭着嘴。这一问一答确实说得有理有据,占尽道理。我在心中狠狠翻了个白眼,这厮过来只是为了亲手对付公主,和诚意当然没半分关系。
“就算如此,”此危难之际,一位大臣挺身而出,驳道,“大殿之上放出毒蛇又是什么道理?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怎好意思说是诚意?”
我这才留意到,殿内稍远处的石柱边蜿蜒盘着一条黑蛇,底下又有另一条昂着头,似乎在仰看上面那条。这就是传说中的鬼蛇了罢!据说鬼蛇剧毒无比,且无对症的草药,连婺国人被咬了也只能合手等死。
这,确实是大大的不敬!我朝冥辛望去,看这会儿她如何说。
冥辛摊了摊手,“这就更冤枉了,”语气十足的委屈,“它们比我还尊贵,这次连它们都抬来,这有个词,身家性命都系在此行了,大概没有比我们更认真友好的了。葫芦,你说是不是?”
六娘再道:“王上所言极是。鬼蛇乃我婺国最高象征,此次鬼蛇愿移尊驾,王上与我等皆欣慰不已。”
我彻底败了,这一套套的配合无间,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原先怎么没发现六娘深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之理?
“好了,”圣上抬手一挥示意众臣不必多言,朝冥辛道,“你要的白大人已找来了,该谈谈议和的日子了罢?”
“不急,”冥辛向前两步,朝我看来,“在那之前,我很希望陛下能让这位白大人带我逛逛,我一直对尚国的皇宫很有兴趣,这次难得过来,我想陛下不会让我抱憾罢?”
对皇宫很有兴趣……虽说使者来尚国,由人引着在皇宫内走一走,游览一番是十分正常的事,但从这厮口中说出,就好像在说“一直对皇位很有兴趣”,欲入住皇宫一般,听来十分冒犯。
圣上扫了我一眼,道:“这一件依你,至于谈判日,定在十日后初十,想必你也无异议罢?”
冥辛笑了笑,“好,就那么说定了。”说罢,转身大摇大摆走出了大殿,六娘紧跟上。那两条蛇也飞速从石柱那儿冲了过来,大伙纷纷避让,那蛇爬过门槛,直直追着那道紫色背影游了上去。
众臣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后,纷纷进言婺国不愧蛮夷,作风野蛮粗鲁,对那两条鬼蛇亦从头到尾批了个遍,正畅所欲言,忽见六娘折了回来,又惊得鸦雀无声。六娘进了殿,径直走向我,道:“鬼主叫你跟上。”
我睁大眼睛,你们一行有你,有门外那一排银盔,再加两条蛇,还不够跟的?
“你去罢。”圣上下令道。
我于是随六娘走出殿外,殿中霎时又喧嚣四起,我恐怕也成了众臣新进的口粮了。
“白大人,久见了。”两人并行中,六娘侧首向我道。我目不转睛,仿若未闻地继续走。六娘见我不答,也不再多说。
不一会儿就看到前方等候的冥辛。那一丛银盔不见了,只有两条蛇还在,正孜孜不倦地向冥辛身上贴去,被冥辛一脚甩开老远后,又弯弯扭扭地游回来,轻轻地再贴上去,旋即又被甩出去。
从我几丈外看到冥辛时,冥辛与蛇就一直重复着这套动作。兴许是鬼蛇与鬼主之间常人难懂的趣味罢,我想,用以打发等待的无味。
“你来了。”冥辛惊喜道。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此刻不在殿中,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朝她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