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如今一件从外面拿回来的衣服,自然更是拿去扔了的,我却说留着。
  自从去了趟淮县,我连洁癖也轻了不少。以我现在的眼光看,我之前实在没道理说汋萱讲究,我分明是半斤八两,毫不逊色。治个病讲究相貌,丑的不治,平平的再看是何病,烫伤不治,溃烂化脓不治;出去吃饭,除非皆是相熟之人,否则一碟菜上来只吃第一口。
  诸如此类的,都看淡了不少。
  根本上说,我算不上是什么洁癖之症,不过在喜洁上比旁人多一点点。我那些穷讲究,更像是一种自视过高,但凡是我看不惯的人,我便懒得多理。
  不过这是我现在才看出来的,我当时只当我是洁癖。
  之后的几天我仍是上午去太医院,下午便去医馆。与医馆中的人也相熟起来,偶尔能一同去酒楼吃个晚饭,过了一把前辈的瘾,只是钱袋日紧。
  说到这个,我便想起我还欠着汋萱五顿饭。与汋萱吃饭,规格可大不一样,一次就够我请医馆学徒吃十次的了。不过汋萱近日都不曾找我,我满心期望她贵人多忘事,将此事永远抛诸脑后。
  近来汋萱确实比以前忙了。听说她最近每日都上朝,勤奋得不得了,把雍陵王高兴得从宫门口出来,沿御街一路到王府进门,坐在轿上,大笑不断,震耳欲聋,下一步就该搭长棚广施粥,以谢天恩浩荡,让她家纨绔一朝改邪归了正。
  这事我是在宫门口,从退朝出来的大臣们口中听来的。我正好也从太医院当完班,便听几个大臣一面走一面议论,“郡主殿下今日所言很是高明”,“原来郡主殿下先前是默思守拙,我们都看错了”,“老天开眼,一位公主一位郡主,我大尚国此后无忧矣”。
  我听她们对汋萱称赞不已,忽想起那日海棠无香的事来。
  汋萱这是要开花了?
  我笑了笑,从她们身边经过。冷不防听她们道:“但不知公主殿下身体怎样了,先前病了一月多,今日也未上朝,担忧啊!”
  我皱起眉,公主一向最勤勉,若无大事从不缺席。
  说来,公主自淮县回来,我连她一面也没见着。我当即决定去一趟公主府。
  第四十三章
  到了公主府,噙梦说公主一早便去暗牢了。我便在前厅等。噙梦在旁一面处理文书,一面听府上丫鬟来禀报事务。我左等右等,坐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公主,渐渐有些不耐。噙梦也将文书批得差不多,唤了丫鬟过来,报了几个我爱的菜,吩咐去厨房备膳。
  噙梦走来坐在我边上,笑道:“白大人,今日在这吃罢?别急,公主殿下约莫也快出来了。”
  我转向她道:“是那一位吗?”噙梦点点头。我又道:“公主最近,身体还好罢?”我坐着时,总想起公主那只满是血痕的胳膊,愈坐愈浮躁。
  噙梦笑道:“白大人糊涂了?这只是说给外人听的,公主殿下一向康健。”噙梦虽在笑,但我看得很仔细,她说之前微拧了拧眉,笑得也不比平时明快,明显藏着事。
  我道:“你骗我做什么,我看得出来你也是担心的,不如和我说说。”
  噙梦默默了半晌,抬首道:“公主殿下身体倒是无碍。只是,总闷闷不乐,不是关在在书房就是一人去暗牢,近来也很少同我商量。”噙梦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正欲再说,一个丫鬟上前禀事,噙梦细细吩咐后,等丫鬟走远,她犹豫一阵,道:“还有……近来公主暴躁了许多,我也是听丫头们说,书房卧室摔了不少件,这还不算,公主殿下连丫头们也骂了,都是从小服侍很妥帖的人。”
  我诧异道:“还有这样的事?”公主待人极好,小时候玩兴大,倒会捉弄丫头,但也从不责骂,大了更不必说,她都不叫人伺候的。
  噙梦道:“公主殿下虽未骂我,但对我也冷淡了许多,我本来有些伤心,但听丫头们这样说,现下只剩下担忧了。白大人,你与公主殿下同去了淮县,在那里可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说,若说公主自伤,似乎也只会加深噙梦的担忧,毕竟连我也不知公主究竟为何那样,我只好道:“淮县时,我与公主查到不少事,大概是那些事棘手,公主身上压力大罢。再过些日子,等她想出了应对之策,应该就没事了。”
  噙梦笑了笑,道:“我也是这样想。身体无碍就好了,公主殿下的话,一定会有解决之法。”
  我也回笑,“放心罢,从来没什么事能难住她。我去暗牢看看,先把她叫出来吃饭。”说罢,我拍了拍噙梦的肩,从前厅逃出向暗牢去。
  暗牢门口,我被两个狱卒拦了下来。我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
  两狱卒同声道:“白大人。”
  我道:“那还拦着我做什么?这地方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狱卒道:“公主殿下说,谁也不准进去。”
  我道:“那你们下去一个跟公主说,是我来了。”
  狱卒又道:“公主殿下说,谁也不准进去。”
  “连你俩也下不去?”
  他俩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我一阵无奈,这两人似乎和之前看守冥辛的那几个同出一脉,一样冒着傻气。我只得在门口等。蹲了两盏茶的工夫,铁门终于有了丝动静,两狱卒站直道:“公主殿下。”
  我忙看过去,只见铁门后站着公主,一身墨蓝色衣衫,染着斑斑血迹。她沉默地从门后走出来,我忙冲上前,拉起她袖子细瞧,确认了是溅上去的,我大松一口气,抬头对上她的脸,刚安下的心猛地又收紧,公主的面色实在阴郁得可怕,我在那双赤红的双目中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我道:“你无事罢?”
  公主的眼眸动了动,有了些亮光,“你在这里?”她道,声音有些沉。
  我忙道:“是,叫你吃饭呢。走走,赶紧吃点去。审半天了。”
  公主不响,片刻后猛得将我一推,咆道:“你为什么来?!”她那一推力道颇大,差点将我推翻在地,我勉强站稳,她又朝我一吼,我结结实实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公主喊完后,喘了两声粗气,过了一会儿,她疲累道,“你快去底下。”说罢,快步离去。
  她走远之后我才惊醒。公主今日着实莫名其妙。我当即想打道回府了。两位狱卒在一边提醒道:“白大人,公主殿下叫您下去呢。”
  不用猜也知道底下一定是被打得半死的冥辛。我想了想,救人要紧,何况关于冥辛我也另有要问的。于是往牢里走。
  我本料到了冥辛的状况不会太好,毕竟审她的公主都满身是血,但我没料到情况竟如此之坏。我想我若不在门口等候,而是向原先那般从府里请了再来,恐怕冥辛这回是无望了。
  她腹部插了两把匕首,其中一把若再往上移一寸伤及肝脏,我下来之前她就该断气了。我急冲上去,探她鼻息,叫人将她放下来躺平。此间她一直紧握腹中匕首,此人伤重至此,竟还保有一丝意志,让匕首不动。
  她躺在地上时,闭着眼攥住我的一片衣角,口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我附耳过去。她说的是,救我。我回她两个字,一定。她便彻底昏过去了。
  此刻我的脑中不再有公主的血衣,也不再有公主莫名其妙的态度,更无一丝疑虑,一丝纠结,只剩下一个念头,将眼前这人救活。坠露飞奔着将药箱送来,我吩咐完其它要用的东西,便屏退了所有人,专心替冥辛治伤。
  一盆清水送来,一盆血水递出,在坠露往返更换热水中,我总算稳住了冥辛的伤势。等我拎着药箱走出暗牢,外边天色已墨黑,一轮圆月挂在半空。
  “白大人去吃些东西罢。”坠露道。
  午膳没吃,晚膳也错过了,可我并不觉得饿,我摇了摇头,“你去吃罢,我找你们公主去。”
  书房的门半开着,暖光撒出门外,我进了屋,公主捧着书坐在窗前,椅边桌几上摆着几样吃食。我在窗前另一边坐了,侧头看着她。她仍低着头看书,道:“先吃些点心罢,一会儿叫人送饭来,吃了再回去。”
  我不答,依旧看她。片刻后,她收了书放在桌上,偏过头看着我道:“怎么没胃口?”
  自然没胃口,从刚才为止,手与眼都浸在血水里,替冥辛处理时,还要担心她会不会痛醒过来,毕竟麻弗散对她无用,我用了其它麻药,只是效果并不如麻弗散好。精神紧绷了太久,既无饥感,也无胃口。
  我冷声道:“伤成那个地步,你不如将人一剑封喉,还痛快些。”
  公主笑了声,“我给她痛快?”
  我道:“我是说你自己。”
  公主道:“听不懂。”
  我怒道:”你还不懂吗?自从把人带回来,你问出什么了?你自己又变成什么了?到今天了,会说的早就说了,你再审又能审出什么?!这道理我都懂,你怎么听不懂?”
  公主道:“我的事,你不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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