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汋萱微微偏头,看着我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又转身走了。我赶忙跟上。
  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汋萱今日心情很好,除了方才在韦县令那发了发火之外,就连凌粟说她是丫头,她也不一味冷笑了,反而有些恼怒地回了句,有点像她小时候。走了后还特意找了个外露的摊子等我,我迟来了也不生气,实属难得。
  难道她今日救了我,竟让她悟到助人为乐、与人为善的道理?
  我苦笑一声,我想啥呢。她必定是看我在牢里坐了三天苦禅,心里觉得好笑罢。
  一刻钟后,汋萱带我到了她入住的客栈。汋萱是个会享受的,她定下的客栈必然是淮县最贵最考究的。
  我甫一进去,只见里头与寻常客栈大不相同,连个前台收账的都没有,也没小二上来询问,只一条石子路铺成的小径,歪歪斜斜地通向幽深之境,两边是斑驳修竹,灯下竹影摇曳。我四下张望,暗叹不愧是汋萱,我来了一个多月都不知淮县还有这么个地方。
  曲径的尽头透着几束光,我们走到头便是露天的一座清池,当中又有一座六角攒尖的水亭,水亭上的人见我们来,遥遥向我们一躬身。
  原来前台设在这里,很是别出新意。我与汋萱一前一后步上水廊,一到小亭,亭中的人便上来道:“郡主殿下,您早先吩咐的热水都替您拿进去了。小的不知您喜欢哪种香露,便多拿了几瓶进去,郡主殿下可以试试。”
  我心里略惊,汋萱还真是走哪都不藏着,在京城招摇过市不算,如今到了周边小县也是一样的做派。我听汋萱一会儿要沐浴,便想火速走人了。刚才真不该跟着过来,此人一回客栈就能泡上热水澡,我都三天没洗澡了,一会儿回去还得自己挑水。
  唉,我偷偷闻了闻自己,苦叹我咋就沦落至此了。
  “那我先告辞了,郡主大人您慢慢洗。”我道。
  汋萱却不应我,对店里人说:“我旁边那间收拾了?”
  那人忙道:“按您的吩咐,里里外外都仔细打扫过了,保准一粒灰尘也找不见,您放心罢。热水也放在那间了。”
  汋萱微微颔首,转头道:“跟我上去罢。”
  跟你,上去?郡主大人你洗澡带我上去做甚!难道让我替你搓背不成?我心头咆哮,口中委婉道:“郡主大人,您看不如等您洗完了,我再回头找您,我先回……”
  “不用再说了,上来。”没等我说完,汋萱就拉着我的手走了。我无奈地瞪着她后背,行罢,天下毕竟没有白吃的馅饼,我既承蒙她相救,现在替她擦个背就当还恩了。
  等拖到了一个极宽敞的客房,汋萱仍不放手直拉着我进了里间,我心都凉了半截,感到十分地惊慌,不是罢不是罢,真的要我看她洗澡?
  客房极奢侈,里面竟然有个沐浴的小池子,已经躺好了热水,水雾悠悠地腾升,旁边还放着几大只水桶,也盛着热水。池边整齐地排了一列香露小瓶子。
  “郡主大人,这这这这……臣,臣……我真的不能在这啊!”
  “白大人在说什么?为什么同我客气?”
  “不,郡主大人我真没有,我真不是客气,您这一上来实在令我……令臣受宠若惊。但,臣……郡主大人您若有其它用得着臣的地方,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臣向您保证!只是您让我替您……臣真的……”
  水气氤氲中,我只觉我的脸急剧升温,恐怕已经红成一朵牡丹,我于是愈加惊慌失措,就差跪下来求饶命了。
  就在我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在说什么之时,忽闻一阵轻浅的笑声,我一顿,望见汋萱嘴角微微扬起,双手抱臂地立着。
  天煞的,这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究竟有没有听明白?
  汋萱见我停了,慢悠悠踱了两步过来,笑道:“白大人,说累了?那是不是可以下去洗了?”我睁大眼睛,不敢相信方才一箩筐的话都被她轻飘飘挥走,正打算来一招硬的——直接遁逃,就听她又补上一句,“我先出去了。”
  我偷偷迈了半步的腿瞬间凝固在半空。
  啊?
  我看向汋萱,只见她也含笑看着我。一瞬间,我悟了——这人根本在耍我!
  汋萱笑道:“多日不见白大人,白大人倒比从前拘束了。不过送你一池浴水,也值得白大人如此感恩戴德?说了这一车子的好话,令我心生疑虑起来,莫非……”她作出一副愕然的神色,“白大人以为,我要你……”
  被她戏耍了一回,我此刻只觉身心俱疲,截道:“郡主大人赐臣汤水,臣五内铭感,激动不已,是以说了许多废话辱了郡主大人清听,臣以后注意便是。若郡主大人无它事,臣这会儿就下池了,郡主大人自便罢。”
  我面无表情地说完这段,便要动手解衣。汋萱忙把视线往旁一偏,道:“洗好后,来隔壁找我。”说罢,也不再多留,转身出了房。
  汋萱走后,我终于大松一口气。三五下把衣服解了,泡进浴水里。等热气浸入全身,我靠在池壁上舒坦地闭上眼,一点也不在乎汋萱刚刚的一点诡计,只想高喊郡主大人大善人。
  等我把周围的几桶水也全倒完了,再泡恐要晕厥,这才慢慢从池子里爬了出来。略作梳整后,出了房门。汋萱之前说要我去隔壁房,不过我先不去,而是下了楼,叫了几个吃食让她们一会儿送上来。在牢里毕竟吃得不太好,方才泡澡时就有些天旋地转的,大抵饥肠辘辘也是其中缘由。
  我在楼下闲逛了逛了,这客栈虽大,客人却不多,走来走去也只零星几个店里的。这游廊亭榭,假山怪石的,一看就耗费颇巨,若是这样的经营状况,如何支撑得起?我抓了一个浇花的问她:“你们店布置得可真特别。”
  她连连点头,道:“可不是吗,这位大人,我们店花草树木多,简直和逛园子似的,托这些花木的福,我呀每天就替它们洒洒水、松松土,就能拿工钱了,比正经花圃的花匠拿得还多呢,别的店哪有这么轻松的活儿干。”
  我笑了笑道:“你们店既有你这样浇花的,自然也有替池子换水的喽?”
  她道:“您说得不错,还有好几位呢。”
  我道:“不过你们这好像挺清闲的,一向如此吗?”
  她惊道:“咦,大人您竟然不知道?郡主殿下把这儿包下来了,昨天一早便清了场,有几位客官吵到掌柜那去讨说法,掌柜说是郡主殿下要来,她们才不敢吭声呢。郡主殿下出手真阔绰,我们这一间就要二十两银子,郡主殿下全包了,一间是二十两,两间是四十两,三间是六十两……哎我也算不清楚,恐怕一晚上就要上千两银子呢,我几辈子也赚不了那么多钱。”她眼冒星光,一脸神往。
  连我也结结实实唬了一跳,一晚上千两?即使我素知汋萱挥金如土,此刻也不由得呆愣了。这已经不是挥金如土了,谁挥得了一千两的土?这是手指勾一勾,就能召唤黄金雨的阔气了。简直壕无人性。
  我扶额道:“郡主是昨日何时来的?”
  她道:“是昨日快四更天来的。原本以为天暗了再过一两个时辰也就到了,便从戌时一直等到了四更,掌柜说了,谁也不许回去,都在大门口排排站着等。不过郡主殿下真是好人,她下了马车,见我们都站着,就训了掌柜,还赏了我们一人两吊钱。”
  这我倒不意外,汋萱在京城虽常有横行霸道之事,比如老爱乘她那顶巨型大轿,往往她的马车要过去,御街边上的小摊就被勒令收摊。不过纵是如此,汋萱的民望也不算差,因为摊子虽收,事后常有补偿,毕竟郡主府富得流油。
  和浇花人又聊了几句,我琢磨着我点的吃食也该好了,便上了楼。一会儿,几样点心便送了来,我尝了尝,味道不错,便拿了个碟子各样都装了两个,拿去汋萱房里。
  敲了敲门,里面没回声,门未锁,我便推了门进去。屋里静悄悄的,像是没人,我正要放了碟子就走,只听里间传来一声,“你别走!”
  我忙应了声,“我没走。”便托着碟子走到里间来,左右也不见汋萱,走近了才发现她躺在床上,方才竟是说的梦话。
  汋萱睡相与她清醒时有天壤之别,不太雅观,薄丝被大半滑落在地上了,也就一小块堪堪罩在她腰间,她人侧着,曲着腿,有些蜷缩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冷了。被子既已落了地,我也不替她捞了,从衣架上取了件薄衫替她盖上。
  我坐在外间等她醒来。
  其实我本该出去等,但不知为何我仍是坐下了。或许我在等着听她说点别的。我第一次知道汋萱会说梦话,倒是件稀罕事。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知她梦见了谁。我不由地想起之前与她在水榭旁喝茶的事,以及那个叫小衣的。
  会不会她梦中的人是我?
  脑中忽升起这个念头,我吓得一哆嗦,忙甩头将这大逆不道的想法晃出脑袋。
  想点正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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