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周凡还是机灵的。
  他绝对不会直接反驳顾盼。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直接反驳的，何况还是顾盼呢？不只因为顾盼是他的女朋友，也是考虑到了顾盼的特殊情况。
  不过，他把各个角度都想了一轮儿，还是没有得出顾盼需要不生孩子的结论。
  “哦，不需要吧？”
  正是这个“不需要”把他大脑运转的整个过程完全暴露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和大家一样罢了。
  如果是别人，顾盼肯定糊弄一下就算了，绝对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还有情绪。但是……他是周凡，还是应该沟通一下的。
  沟通的第一步，就是全面准确了解对方的想法。
  顾盼叹了一口气：“什么叫不需要？”
  “盼盼，真的不需要，你看人家龙龙妈妈，第一个孩子都那样了，还可以通过第三代试管婴儿再生一个健康的宝宝。你是这样的，肯定更没问题了！”
  周凡说着，伸出胳膊在顾盼身边比划，满脸的不可思议。
  顾盼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她不认同：“首先，不要用‘那样’来形容龙龙，第二，我是怎样的？”
  “你是健康的，虽然携带了隐性致病基因，但是完全没有表现出来，我......我现在就可以去做基因检测，应该不会携带什么隐性致病基因的，就算携带了，大概率也不会和你撞上，就算撞上了，通过第三代试管婴儿也完全可以筛选掉......按照最坏的打算，我们也有75%的成功率，不是吗？”
  周凡这一段说得很啰嗦，中间还穿插了各种aa、aa、aa的生物学基础知识，有理有据，十分让人信服。
  不过，他越说疑惑越大，越不能理解顾盼的选择：“所以......你不需要吧？”
  顾盼感觉时机到了：“你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不生孩子。对吗？”
  周凡点头：“嗯。”
  “但是，生不生孩子的问题，只取决于需不需要吗？”顾盼停顿了一下，观察周凡的反应，周凡明显愣住了，顾盼继续：“比如......喜不喜欢？会不会也是一种影响因素呢？”
  顾盼故意放慢语速，也学着周凡的样子用两只手比划，看起来好像在耐心解释，实际上却隐藏着一种......嘲笑？嘲笑周凡脑容量太小，思考问题不够全面。
  周凡感觉到了：“我当然考虑到了！”
  不过，他自动忽略了，认为这不合理。而且，在他印象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听游漪说过，顾盼很喜欢孩子的......
  顾盼怼他：“那你怎么不说？”
  周凡用求助的眼神环视一圈儿，希望游漪可以挺身而出替他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发现游漪完全没有反应，周凡干脆直接拉她下水：“游医生，你说呢？”
  搭配满脸的委屈和无辜，恰到好处。
  游漪心里挣扎。
  她肯定是支持顾盼的，但是周凡看起来确实很无助，一边是她的姐妹朋友，一边是她的恻隐之心。
  而且最关键的，这是人家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她……不应该过多干涉。
  不过，游漪一直也感觉顾盼还是受到家里情况影响了，但是顾盼坚决否认，她也只能接受了。毕竟，总不能强迫别人非要证明她的猜想是对的吧......
  她已经努力过了，不然......就让周凡再努力一下？如果还是一样的结论，游漪也算彻底放心了。
  于是，游漪突然开口：“盼盼，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孩子的呀！”
  说完，还和周凡对视了一下，非常默契地没有露出任何预谋痕迹。
  周凡掩饰住心里的喜悦，假装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盼盼......是吗？”
  尾音抬高，期待值拉满。
  “那是以前！”
  没想到，顾盼根本不在意他们这些弯弯绕绕，大方承认了。
  “以前？”
  “现在呢？”
  周凡和游漪没忍住，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顾盼决定大方到底，毫不吝啬地告诉他们自己现在的想法：“以前，我确实认为自己喜欢孩子，不生孩子确实也考虑到了基因问题。小漪，你是知道的......”
  游漪知道，顾盼当然知道第三代试管婴儿可以让她生出健康的孩子。她担心的不是孩子的身体，而是自己的身体，她害怕自己也会像妈妈张绾青一样，年轻的时候一切正常，50多岁了却突然发病。顾盼从来不认为妈妈拖累了自己，还有妈妈在这个世界上陪着，对她来说就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远远超过了所有困难加起来的总和。但是，她辛苦吗？辛苦。有的时候，顾盼也在想，如果妈妈不生病，哥哥还活着，她肯定比现在更幸福。所以，她不生孩子，因为不想给孩子不确定是否会幸福的人生再蒙上一层阴影。
  但是现在，顾盼越来越感觉……自己不喜欢孩子了。
  或者，她从来都不是真的喜欢孩子。
  以前的喜欢只是一种跟风，而且还有求而不得的遗憾滤镜加持。为什么说是跟风呢？在病友群里，每天都有家长为了给孩子治病不惜一切代价，有家长因为看到了一点零星的救命希望烧香拜佛，有家长为了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到处求医问药，有家长因为孩子去世崩溃失控......看得多了，顾盼脑子里就被刻进了一个固定逻辑：大家都喜欢孩子。不然，没有办法解释这些家长的行为。为什么说有滤镜呢？如果喜欢孩子，还不用考虑别的，想生就生，那么生孩子的吸引力可能也不会很大。但是，由于顾盼瞻前顾后，反而营造出了一种自己不配的错觉，在喜欢之外，又多了自责、愧疚和失落，生孩子的吸引力瞬间膨胀十倍。
  但是最近，这种错觉突然消失了。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刺激或者契机，就是非常突然的，顾盼的想法变了。
  她才发现，其实自己并不喜欢孩子。
  而且，她也不喜欢什么小动物。比如狗，每天都要出去遛它，为了干净，出门最好穿鞋，就算不穿鞋，回家也要洗脚或者擦脚，即使这样，也不卫生，狗的海拔低，毛又多，贴地跑了一圈儿，外面的灰尘细菌都被夹带到了家里，还能天天洗澡吗？这不得累死人！比如猫，掉毛！还有，不管是狗还是猫，它们都会在家里乱窜，一会儿卫生间一会儿厨房一会儿卧室的，顾盼真的接受不了。
  孩子也是一样，甚至更麻烦。
  养狗养猫，也需要负责任，但是这种责任是有期限的，而且完全可以由自己掌控。
  可是养孩子呢？就算你投入大把的时间、金钱、精力、情绪，甚至成为了教育专家或者大v，课程和书卖出了爆款，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教育出一个正直勤劳善良优秀的孩子。而且，这个世界太乱了，让人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是对孩子负责任。教出一个好孩子，可能会一生顺遂造福社会，也可能在一潭泥淖的社会中被欺负压榨牺牲；教出一个坏孩子，可能会富贵险中求名利双收光耀门楣，也可能面临牢狱之灾失去自由甚至小命不保。
  无论哪种情况，永远存在不确定性。
  既然如此，谁还会真正喜欢孩子呢？
  顾盼感觉，大家所谓的喜欢孩子，其实都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这个逻辑很简单，假如有人催你生孩子，他们会怎么说呢？比如，不生孩子你就是不完整的；不生孩子你就失去了做母亲的快乐；不生孩子等你老了谁会照顾你，去养老院都被人欺负……
  我们什么时候听见有人说过“生孩子是为了孩子好”？反正顾盼从来没有。
  最多有人搬出国家民族人类的大旗，需要她为了不亡国灭种顺便延续人类文明生孩子......可是说到底，这也不是为了孩子考虑呀！而且，谁还真的就信了？
  总结起来，生孩子的理由千万条，每一条都是为了自己。
  想到这里，顾盼彻底醒了。
  她所谓的喜欢孩子，其实也是为了自己。既然是为了自己，那就存在无数条道路，生孩子根本不是她的最优解。把本来准备投入到孩子身上的一切，包括时间、金钱、精力、情绪……都投入到自己身上，岂不是更好？她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孩子没有信心，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所以，为什么要生孩子呢？为什么会喜欢孩子呢？
  顾盼想不通，甚至完全不能理解以前的自己了。
  顾盼一直在说，根本停不下来。
  最近太忙了，自从发现了这个秘密，她还没有和别人交流过，只是自己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会反复琢磨，反正从来没有发现什么漏洞。
  现在应该抛头露面接受检验了。
  顾盼感觉，这和生孩子也差不多吧？
  孩子，只是一个情绪投射的靶子，很多东西都可以被赋予孩子的功能。把太多关于人生的意义之类的评价标准寄托在孩子身上，其实是一种错误的方向和病态的执念。无形之中，相当于把自己的压力转移给了孩子……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凭什么要背着沉重的枷锁来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