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五六秒后,他又稳住扶手。
  在小圆球的【哇哦】呼声中,越骑越快,越骑越快。
  路越骑越近,太阳也越升越高。
  不过八点,就已经到了石榴村村口。
  这儿没有黄县那么繁华,人也不多,路两旁都是一大块一大块整齐平坦的水田,长着膝盖高的青苗——是水稻。
  地里头已经有不少人在忙活着。
  陈立冬略带新奇地看着,他在江城青苹果孤儿院长大,基本上还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这会儿便在路边停驻观看。
  “小子,咋嘞?”
  一个挑着担、穿着白背心黑长裤、半米高塑料靴子的大叔走过来,就把作物放在他面前的田埂子上。
  “没,随便看看。”
  陈立冬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模式,“大叔,这是水稻吗?”
  “对啊,没见过吗?”大叔担里挑着粘着厚厚泥土的青苗,也没空闲唠嗑,直接往水深3-4cm的田里走去,没多久,就从担里理出1根苗,弯腰插在田里。
  陈立冬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在检查田里水稻的涨势,顺便补种。
  陈立冬若有所思。
  他索性相机就没关过,一边推着自行车往村里走去,时不时就停下脚步,对着路边的野草野花,对着别人家门口的小黄狗,对着七八十岁坐在门口理菜的老奶奶,对着半亩大的池塘……拍个不停。
  没一个小时,就有闲不住的奶奶、太婆们搭话。
  “小伙子,这是在干嘛呢?”
  “在拍照呢。”
  陈立冬解释了一番什么叫闲的没事跑到乡下来拍一些特别淳朴特别自然特别美丽风景的行为。
  然后又不动声色地跟对方聊,诸如“最近农忙都是种稻子吗?噢噢家里几口人哇?都去城里打工了?您家孩子出息啦……”
  “噢噢家里的孙子还没成家啊,没办法现在年轻人是有自己的想法……噢噢……您这个年龄的老人是该享享福了……”
  “我一看您就是顶顶享福的吧……家里孩子是不是特孝顺?”
  于是没一会儿,陈立冬就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消息。
  搭话的太婆牙齿都掉光了,头发发白,皱纹横生。她笑眯着眼,更像是找到了知己,张嘴说当地半普的方言:“全靠孩子们孝顺才能享福……看我们前头的张婆子,那就是个顶没有福气的人,家里的孩子孙子都没有出息噢,真是白养了!”
  陈立冬适时搭话,惊讶脸:“怎么回事?是家里的孩子不养老人家吗?”
  太婆一脸的同仇敌忾,还拿了个小板凳招呼他坐:“可不是嘛,那张婆子可比我还小个几岁,结果三十年前就去世了。”
  陈立冬这下是真的惊讶了,眼神中表露出浓浓的好奇,歪头:“哎老人家也是可惜了,还是您更有福气啊。”
  这可说到了太婆的心坎里,虽说她的子女也不是顶孝顺,但谁让幸福感也是通过对比产生的呢。
  有时候埋怨子女的时候,他们便会理直气壮地说“你看看前头张太婆,我们对您可好多了”,话听多了,慢慢也催眠自己——家里孩子对自己确实还可以。
  “哎,那也是她没有福气,也没嫁个好人……”太婆说着往事,说屋子前头就隔着一块田有个张太婆,年轻的时候长得也俏,人也勤快,就是性格特别弱,特别好说话,嫁了个男人没本事,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会打女人。
  身子打坏了,就生了一个男娃,再也生不出别的孩子了。
  孩子取名叫耀祖,但人也没什么本事,特别左性,对不起他的名字,没做出什么光宗耀祖的事儿,反而偷鸡摸狗样样都会。
  后面取了个媳妇,这个媳妇倒是“有福气”生了两女一男。
  当时村子里大家都在种田,张耀祖和她的老婆倒是没留在家里,而是进了城去了工厂当临时工,拿着微薄的工资勤勤恳恳干着。家里3个孩子都是爷爷奶奶抚养大的。
  两个女娃都没读什么书,初中没读完就辍学打工去了。
  孙子也一样。
  “这瘪孙子是真没良心啊,以前他们家还攒了一点钱,家里几个壮劳力也都是肯老实吃苦的,但这个瘪孙子在学校里打别的小娃娃,把一个娃眼睛打坏了,家里的钱赔干净了……后面书也没读了出去打工去了。”
  “跟他爷爷一样,不学好爱打人……现在不知道死在哪个外头了。”
  陈立冬一下子就想到了张祖生。
  他同仇敌忾,表露出震惊与气愤:“这也太过分了!现在人也不在老家了?”
  “早不再了,走了快三十年吧。”说到这个,太婆又有话说,“他还偷钱。”
  陈立冬“啊”了一声,故意嘟囔:“他怎么这样啊,偷了谁家的?”
  “哎说出去都羞祖宗哦!”太婆一边八卦一边拍自己的大腿,“那张婆子不是在家从来没享过福么,后面又得知孙子把人家眼睛伤了,这瘪孙家里都没人想管的,是她东借西借,自己的养老钱也拿出来,又闹腾了一番,才凑齐了赔偿。”
  “本来身体也不好,又经过那一遭,再被他家老头一打,在家里躺了一年多,后面一口气没上来……死了!后事还是我们操持的呢。”
  “这张婆子对谁都好,偏偏儿子不争气,一直疼着的孙子也不说回来看她一下,走了都是带着怨气走的。”
  “走的时候,这瘪孙倒是回来了,但第二天就偷了亲戚们赶人情的白事礼钱,还有他们家的存款,跑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估计他也没脸回来……”
  〖真的好坏啊。〗小圆球在一边感慨,舔自己的手,〖早点抓起来进局子里。〗
  陈立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叹了两声,陡然问:“那他爷爷呢?”
  阿婆想了几秒,哦了一声:“你说张老头啊……也死了吧,耀祖他们在外面打工也不回来,家里没人洗衣做饭,他又是个不会种田懒得干活的……好像张婆子刚去世,他就出去了,然后再也没见过了,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哪个赌场了。”
  果然。
  陈立冬怀疑这个所谓的“爷爷”,应该就是张祖生杀的第一个人。
  当然只是猜测。
  毕竟按年龄推算,张祖生那个时候,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现在村子里生活都好多了,他爸妈应该都在村子里种田吧?”陈立冬感慨几句,“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阿婆眯着浑浊的眼睛,笑的露龈不见齿:“在村里种田呢,那瘪孙名字还真取对了,好像叫什么畜生……可不就是畜生么。”
  张祖生……
  如果是方言的缘故,念出来倒确实有几分“畜生”谐音。
  陈立冬更确认了。
  “那……那位张太婆,叫什么名字呀?”
  “……好像叫李菊,菊花的菊。”
  他又聊了半个小时,从中知道张祖生两个远嫁的姐姐,其中一个就在黄县,家里开了家五金杂货铺子;还有一个为了孩子读书结婚,已经在江城买房去享福了。
  而那个童年因为张祖生霸凌伤了眼睛的娃,好像书也没能读下去,后面在村里包了快田种石榴、草莓,现在游客多了,一年也能赚一点,养活家里人是完全没问题的。
  听到后面,陈立冬心里微微舒服了一些。
  往事不可回溯,但被伤害的那些人,也有在好好地过日子。
  想到如今还在牢里五日游的张祖生,陈立冬更迫切地想要找到证据,送他一个死刑。
  中午,陈立冬在村口的小卖部买了两包一块钱一袋的方便面,又跟几个上了年龄的爷爷奶奶聊聊,最后他们说到张祖生这一家时,是同样情绪的鄙视和愤怒。
  他还在村里人的言语中,走到了曾伤了眼睛的村民家门口。
  村里人说他叫“柱子”,为人特别憨厚。
  伤了眼睛一事也特别简单与愤怒,就是张祖生读书的时候要逞英雄当“老大”,基本上同村同校的人不听他的就会被打。
  其实有的孩子比他高大比他壮,但他们下不了手,而张祖生敢下手,且打人的时候喜欢打人的脑袋,逮着别人脆弱的眼睛、下-半-身去打,不要命了一样,跟他爷爷一样凶残斗狠。
  好像就是柱子不借钱给他,张祖生就敢把人掀翻在地,结果打架的过程中,柱子挣扎中撞到地上的尖石头,直接把左眼撞坏了。
  花了不少医药费,还是治不了。
  “怎么了后生?”
  陈立冬推着自行车怔怔发呆,思考着张祖生的事,门口草莓棚出来一个长得瘦小的男人,穿着非常简单的草绿色t恤和同色系长裤,他头发理得很短,左眼旁的肉都凝结在一起,对视时会有些吓人。
  但只要再多看两眼,就会被右眼透露的宽厚打动。
  笑盈盈的,还带着几分好奇。
  “噢噢……我听说这里有卖草莓石榴……”陈立冬将车立在一边,上前两步,“现在有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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