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浔盯着孔力许久未见的脸点了点头。
  他也不想多说什么。毕竟反驳只会让这些奇怪的谣言愈演愈烈,更何况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那些超自然的经历。
  随即他转身走向工位,他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议论:“听说很多玉佩本都是不祥之物”
  做牛马的日子总是飞快,晨光再次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在王浔的桌面上投下整齐的光栅。
  两周过去风平浪静,那些离奇的梦境仿佛随着秋末的最后一丝热度一同消散。
  “王研究员。”
  熟悉的音色让王浔指尖一颤,他停下正在写报告的手。
  抬头时,顾安正倚在他办公室的门框上,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阳光从他身后漫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玉佩的捐赠仪式定在这周五,作为最初经手人,我希望你能出席。全当给个面子。”顾安说道。王浔站起来,朝顾安走了过去。
  “好啊。”王浔边走边回道。
  顾安微微颔首,停顿了一下:“对了,那枚玉佩好像”
  “怎么了?”王浔下意识地接话,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过急切,赶紧补充道:“这可是我第一次接手两岸文物。”
  “其实没什么,只是觉得它和你很有缘。”顾安回完,玩味地笑了笑。
  “对了,仪式后有个私人展览,或许你会感兴趣,上次说的聊聊可以到那个时候。”他的目光落在王浔身后的书架上,那里摆着本《思砚诗集》。
  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未尽的话语。
  等王浔接完电话再抬头时,门口已空无一人,只有一缕淡淡的檀香还悬浮在空气中。
  周五的捐赠仪式如期在院内大会议室举行。
  会议室屋顶洒下冷白的光瀑,偌大的空间里已挤的水泄不通,王浔坐在人群的最后方,视线穿过拥挤的会议室,远远地望向台上的玻璃展柜。
  那枚玉佩被放置在黑色的天鹅绒上,四周打着三束交叉的光纤灯,美玉在光下闪烁。
  可此时王浔却听见一声轻笑。那声音细如蚊鸣,但又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直接钻进王浔的耳内。
  那是王茹的声音。
  “哥哥。”
  “别忘记你选择的路。”
  刚刚站上台的顾安也在此时怔愣片刻。
  王浔抬头,正对上台上那人深邃的目光。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王浔看得出顾安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慌乱,接着顾安就在躲避他眼神的捉捕,难道他也听见了?
  恍惚中王浔的思绪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他记得刚进入“中有之境”时,王茹曾要他在最终做出选择。但现在他既未理清纠葛,更没有作出选择,为何现在她会这样说?还有刚刚顾安真的可以听得到王茹的话?那这一切是不是意味着顾安可能知道答案,只是在引诱他跳入这“火坑”?
  “这件承载着两岸记忆的文物,曾是我祖父”
  还没到清楚状况的王浔,听到台上的顾安开始发言。低沉的嗓音从台上传来,似有种魔力般让王浔抛开种种疑惑,仔细打量着台上致辞的顾安。剪裁考究的西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偶尔带着一点宝岛腔的尾音,他的声音在厅内回荡。
  “最后,要特别感谢贵院王浔研究员的前期工作。”闻言顾安低下头,在此之前他看见台上人的点头致意。
  台下的掌声响起,当中夹杂几位同事的感叹。台上的管理员径直走了过去将玉佩放入特制的盒中,送往库房保管,而那奇奇怪怪的一切似乎也可以彻底消失在王浔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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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佩的所有人,倾注的执念导致了一切。
  第17章 n
  仪式结束后人群如退潮般散去。王浔摸出震动的手机,屏幕上躺着顾安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私人展,我在第二停车场等你】
  黑色迈巴赫驶来,卷起几片地上的落叶。
  王浔刚要走去拉后座车门,就被下车的司机拦住:“王先生,您请坐副驾。”
  王浔刚入座,就从内后视镜看到后座皮质座椅上,副院正在翻看本季的拍卖图录,膝盖上放着一个紫檀木匣。金丝眼镜映着顾安冷峻的侧脸,交叠着双腿,看向窗外。后座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小浔啊,你是专业的策展员,这次顾总捐赠的玉佩,你可要好好想想展出的事儿。”副院突然倾身向前,一股老旧沉木气息喷在王浔耳后,“顾总的支持,还是要转化成实际的成果。”
  “哪里哪里,这也只是圆了老爷子的念想。”顾安说完看向后视镜,与王浔对视。
  车内奇怪的气氛逐渐热络,可王浔坐在前面全程一言不发。他暗自腹诽着他这打工人最烦的就是和领导捆绑行动,更何况是跨级陪同,这下彻底成端茶倒水的跟班了。
  王浔是第一次来到私人展,刚到地点他就好奇的观摩着,只见入口处红底黑字的【思砚】两个大字映入眼帘,紧接他顺着像是时光走廊的布置走近展厅,一块块亚克力展板上全是思砚曾经写过的话句,它们在光线照射下泛着光芒。
  看完装置和序言的王浔再往前走,就见到一副巨大的黑白照片。上面的老人穿着月白色长衫,眼尾褶皱如同龟裂的大地,眼睛里满是慈悲。而这位老者正是他在“中有之境”反复窥见的那张面容。
  下面一行介绍词在王浔的眼底烧灼出焦痕【敬我最亲爱的祖父—王临川】
  紧接着就是在一旁一大段生平介绍“一九一五年生于豫都花园口,十岁亲历冯玉祥炸堤,双亲殁于黄泛区淤泥...”
  展厅的新风发出蜂鸣般的震颤,王浔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分明记得自己看到的是码头上与妹妹挥别的青年,是在岛屿浓雾中保护着雇主的青年,还是在骑楼下吃着牡蛎煎的青年。
  而此刻面前的是展柜中《沪报》剪报里正泛着的黄渍的照片,铅字印着句“周氏商行学徒王临川获评模范职员”。当幻境中的人,真实出现在他现实生活中,真的很不真实。
  “于一九六八年退居北市淡水,取笔名思砚,著有《思砚诗集》...”王浔的喉结随着诵读声滚动,展柜里的诗集残页、一枚民国金币、一张银杏书签都让他动容。他仿佛看见王临川沾着墨渍的手书写着他想讲述的一切。
  “在看祖父的事迹?”顾安的声音惊起一片光影涟漪。
  王浔被吓到,猛然回头,发现对方手腕上露出的手表与刚刚照片里老年王临川手上的一样。只到看到了手表,王浔才接受了顾安似乎真的是王临川孙子的事实。
  展厅背景音恰在此时播放王临川苍老的叹息:“...这三秋桂终究不是汴梁菊啊。”
  王浔死死盯着顾安,千百个问题在舌尖打转,却像被无形的线缝住了嘴。
  顾安的目光落在一旁祖父的照片上,忽然开口:“其实我祖父是我父亲的养父,而我父亲也是我的养父。”
  他顿了顿,唇角浮起自嘲的弧度:“我们祖孙三代,毫无血缘。”
  空气骤然凝固,有一种尴尬在两人中蔓延。王浔鼓起勇气道:“你祖父......一定给你父亲留下了很多温暖的回忆吧?”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王临川先生,看上去是个很温柔、很坚定的人。”
  顾安的目光从照片收回到王浔脸上,他抬手松了松领带,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没见过他。他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一旁玻璃展柜反射的冷光在他侧脸割出一道明暗交界,“我父亲总说,祖父待他极好,所以他也想收养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来延续这份爱和恩情。”
  王浔的眼前闪过破碎的画面:黄包车里靠近的膝盖,书案前共读的诗卷,还有那只始终护在青年头顶骨节分明的手。他的胸口发胀,低声道:“能被这样爱着的人一定很幸福。”
  闻言顾安忽然笑了,可笑意未达眼底:“可我父亲说,祖父在临终前留下的话是‘被我爱上的人,很不幸’。他到最后才知道,用了大半生去怀念去等待的人,原来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王浔的呼吸一滞,脑中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该说的话。
  顾安在此时朝王浔逼近一步,手里指着展板,眼睛锐利如刀般斩来:“单凭几行介绍,你是怎么断定我祖父的为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除非你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一时间王浔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有点手足无措,全身僵硬。
  “其实,刚才在台上,我有听见玻璃展柜里有人喊‘哥哥’。”顾安没有理会王浔的反应,从西装内袋抽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重新戴上的眼镜反射着冷光,遮住了他骤然收缩的瞳孔,“而且我觉得它是朝你喊的对吗?”
  失语许久的王浔,艰难地组织语言说道:“在我昏迷时,我、我其实做了个很长的梦?对,是关于您祖父的梦。”喉结滚动间,他脑子似乎散开了一团白雾,“那个梦里,王临川先生总是在保护一个人,总是以身犯险,我还梦见他与他妹妹之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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