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与程牛对话的周时砚斜倚在二楼的窗边,指间夹着的烟卷升起一缕青烟。
楼下院子里的王临川正晾晒着绷带,双手撑在绷紧的麻绳上,衬衫后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的伤疤。他呆呆地望着前方,似乎在回忆着之前几日的遭遇。
“牛哥,三日前我潜入了那家工厂。发现林老板和我那位好大哥有些有趣的往来,还有他们和米国人勾搭的证据,真不知道我那个好大哥有没有参与呢。”周时砚掸了掸烟灰。
程牛手中的账本“啪”地掉在地上,苍老的指节微微颤抖:“大少爷?这...这不可能...”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周时砚将烟头按灭在窗棂上,“北部继续按计划周旋,但该去中南部走走了,毕竟我大哥的手,还伸不到那么远。”
楼下,王临川突然抬头,两人的目光穿过翻飞的白色床单,在潮湿的空气中无声交缠。
之后一连几日,周时砚都是早出晚归,有时是与程牛一同,有时是与王临川一并。
他每天拜访不同的糖厂和分销商,展示周家的实力和诚意。也频繁地带着王临川出入茶楼酒肆。
永乐町的“蓬莱阁”茶楼,吊灯折射着殖民时代残存的奢靡。王临川站在周时砚身后的屏风内,目光透过雕花缝隙扫过茶桌上那局残棋,只见棋盘上的黑子已形成合围之势,而周时砚指尖的白玉棋子迟迟未落。
“周少爷这步棋险啊。”陈老板落下一枚黑子,翡翠扳指磕出脆响,“北市不比魔都,白棋想活,得学会让路。”
周时砚指尖的白玉棋子迟迟未落。他忽然开口:“茶凉了,临川。”
不等王临川反应,他就顺着周时砚食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位穿灰马褂的伙计,那伙计正往周时砚的茶盏里抖药粉。
王临川几步过去擒住那伙计的手腕,茶杯碎裂声惊破虚伪的平和。那瞬间陈老板的保镖从门外冲了进来,用黑洞般的枪口抵上王临川的太阳穴上。
周时砚笑着推倒棋盘,白玉棋子滚落满地:“陈叔,闹这么大的动静,就为了让我让路,值得吗?”
稳坐泰山的陈老板也笑着回复道:“值不值得,要看怎么选择。”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店家的招待,他如常般走到桌前,重新为两位老板斟茶。霎时茶氲在空气中四溢。
王临川看着周时砚把烟递给陈老板,然后神态淡然地说:“家父常说,海上的风浪大,得靠大家同舟共济。”
陈老板冷冷地瞥向周时砚,不刻呵一声:“可这海上的船,早就被我们占满了。”
周时砚眼神冷了下来:“那我们下船,也不伤了与各位的和气。”
这言外之音陈老板也是听懂了,在之后的沟通中也就没再给他们难堪。
离开茶楼时,外面下起细雨。两人挤在骑楼下的蚵仔煎摊,油锅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众人的视线。王临川看着周时砚前几日擦伤的手臂:“为什么怎么轻易的放弃?”
“这北部的商人恐怕早被周时墨渗透喂饱了,我今天过来也只是最后再确定一下。”周时砚说着,用竹签划开蚵仔,“之久还要继续演戏,得让他们知道,我现在遇到困难,到时候传到我哥耳朵里才能让他放松警惕。”
焦香金黄的蚵仔煎,刺激着二人的味蕾。王临川突然拽过他小臂仔细端详道:“你小臂上的伤口要不要上药?”话出口才觉僭越。
周时砚皱着眉,凑近他耳畔:“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你才想着要我擦药。不过最近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啊?”
呼吸扫过耳垂,惊飞停在雨棚上的蜻蜓。
王临川躲闪着周时砚的目光说:“没没什么,这就是关心自己哥哥对,哥哥。”
周时砚看着他笑了笑,吃起了蚵仔煎。心想着这个弟弟真的越来越可爱了。
之后的一个月内,北市商界的风向悄然转变。起初那些堆满笑容的北部商人,渐渐以“账房不在”“东主出游”为由推脱见面,后来索性连拜帖都原封不动地退回。周府的门房每日都能收到几封装帧精美的拒客函,火漆印上的家徽一个比一个显赫。
一次在雨港商会,王临川看着周时砚被晾在会客室两小时,终于忍不住踹了脚茶几:“他们都是什么东西!”偏偏此时屋外走进一男子悠悠说道:“二位,好。我是黄董的秘书,等等黄董将前往永乐戏院看戏,不知二位是否有兴趣一同前往?”
周时砚应下他的话,与王临川一同前往戏院,一路上三人默不作声,气氛尴尬诡异。
永乐戏院的朱漆大门前,周时砚整了整西装领口,金丝怀表的链条在灯下泛着冷光。引路的戏院男子穿着灰鼠皮马褂,腰间却隐约露出浪人短刀的轮廓。
“黄董在雅间候着二位。”男子推开描金屏风时,浓烈的脂粉混着大烟味扑面而来。
包厢里的红木茶几上摆着时令鲜果,水晶盘里荔枝的冰雾正慢慢化去。
周时砚刚坐下,就听珠帘后传来木屐的脆响,只见穿着墨绿倭服的女人用折扇挑起帘子,发髻上的玳瑁梳映着包厢里暧昧的灯光。
“早闻魔都周家二少,今日一见,更是欢喜。”她跪坐在茶几旁,摆开倭服下摆露出半截刺青的小腿,坐到周时砚的身边。
周时砚面无表情地盯着女子,只见她伸手握住了周时砚的手,挑着眉说道:“南部的甘蔗比北部的甜得多呢。”
女人将茶盏推往周时砚:“只要周少爷陪我看完这曲《望春风》,那今日就能尝到南部的甜腻。”
说罢女人手指轻抚过周时砚的大腿,王临川在屏风后听闻二人的动静,一拳将描金屏风砸裂,他的拳头穿过飞溅的木屑,离女人鼻尖只差半寸。珠钗坠地的脆响中,女人顺势尖笑着扯开衣襟:“非礼啊!”
包厢门被猛地踹开,商会的保镖冲了进来。全程一言未发的周时砚淡淡地道:“告诉黄董,别天天和我哥牵丝扳藤,现在在宝岛的人是我。还有,我一般不打女人的。”
他掏出白手帕,弯下腰慢条斯理地擦鞋。
戏台上的锣鼓点恰在此刻拔高,盖过了保镖的声响。女人双手环胸娇笑道:“周少爷真是好脾气...你难道不想知道令兄的意图吗?”
周时砚听闻女子的话,噗呲笑出声。没有再回复女子,而是转身对王临道:“我们走。”就头也不回地走出包厢。
几名保镖见状面面相觑,领头的对女人说道:“黄小姐,要不要追他们?”
“不必了,他们今日之后都无法在北部立足了,咱们继续听戏。”说罢,黄小姐脸上露出冷笑,转过头继续听戏去了。
夜雨初歇的青石板路上泛着水光,街角唱片行破旧的喇叭里,白光沙哑的嗓音唱着《等着你回来》。
周时砚的喉结动了动:“这下我们戏也演全了,这些风声也要吹去魔都了吧刚刚在包房你应该什么都没看到吧?”
假装漫不经心的王临川说道:“没事的,周哥。之前小茹总念叨,说我这个年纪以前早该当爹了。”
唱片忽然卡住,在杂音里,周时砚伸手拍了他的肩膀:“既如此可有中意的人?”
王临川耳根渐热,身体像是被禁锢住般:“我觉得还是别拖累别人的好。”
周时砚逼近半步,直勾勾地看着王临川的眼睛:“临川,你知道那晚我们在泥地里,我在想什么吗?”
巷口的灯笼在风下晃了过来,照亮周时砚眼里跳动的光:“若真被逮着,我会后悔没有告诉喜欢的人。”
此刻,卖仙草茶的梆子声响起,王临川慌忙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唱片机恢复运转,老旧的唱针刮出最后一句:“...我要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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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章就要回到今生咯
周时砚:你别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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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雨丝细密如针,将北市织进灰蒙蒙的茧里。街边的榕树垂下气根,在风中轻轻摇曳,雨水顺着叶片滴落,骑楼下的青石板泛着冷光,倒映出黄包车夫佝偻的剪影。
雨丝斜打在书房的玻璃窗上,书房内王临川站在书案旁,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周哥,那天你...是想说什么?”
灯光将周时砚的身影拉长在糊了报纸的墙上,他摩挲着指尖的玉佩,那枚雕琢着飞天的玉浸了潮气,泛着幽绿的光,像嫩草上的露珠。
周时砚站在窗前,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峦上:“没...没什么...对了,我们过几天要一起去一趟南部。”
王临川皱眉,灯光在他眉骨投下深重的阴影:“南部?”
周时砚转过身,嘴角挂着笑,眼里却沉着无奈:“戏都演完了,该去做正事了。”
王临川盯着周时砚的脸庞沉默片刻,忽然上前半步:“周哥,我会一直帮你的。”
“你帮我?”周时砚轻笑出声,喉结上的痣随着笑声微动,“能做什么?”
“我能保护您。”话脱口而的话似乎都是心里话,王临川急急补充,“就像...就像上回在泥地里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