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而王临川伤得最重。他的腹部被铁钩撕开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顺着衣摆滴落。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他咬紧牙关,硬撑着没有倒下。
他们在宝岛的住所是一栋传统的透天厝,位于小稻埕的主街旁。院子不算大,隐在骑楼侧,斑驳红砖墙上爬满九重葛。院子里种着几株桂花树,香气扑鼻。
杨姐踢开吱呀作响的樟木门,惊飞檐下白鸽,羽翼扑棱声混着王临川粗重的喘息。
此时王临川的衬衫下摆已黏在腿上,每走一步都撕扯着伤口,眼前一阵阵发黑。
程牛架着王临川往屋内走,却发现他的身体越来越沉,最终失力跪倒在玄关天井内。他的手指深深抠进地砖缝,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
“小川!”杨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焦急和恐惧。
王临川勉强抬起头,看到周时砚蹲在他面前。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头,昏了过去。
周时砚的手掌按在王临川的伤口上,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他的袖口。他低头看着王临川苍白的脸。这个年轻人,明明可以避开这场混战,却毫不犹豫地挡在他面前,用身体为他挡下了致命的攻击。
“大夫!快去找大夫!”周时砚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杨姐匆匆跑出院子,脚步声消失在巷口。
周时砚和程牛将王临川扶到榻榻米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衬衫。伤口狰狞可怖,血肉模糊中隐约可见铁钩留下的痕迹。周时砚的手指微微颤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严重的伤势,内心中的恐惧支着他,想到在家的小茹,周时砚握住了王临川的手。
傍晚,大夫赶来时,王临川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烧红的柳叶刀剜去腐肉时,他咬住杨姐递来的桃木镇尺,汗水浸透的刘海黏在惨白的额头。
周时砚站在褪色的浮世绘屏风后,听着压抑的闷哼,回想起今日的遭遇,不经意间扯断腕间佛珠。檀木珠滚落一地,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镇定,他起誓势必要报了这个仇。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但他的伤需要静养,最近有什么活都没办法干。”大夫收起工具,言语中都是不容置疑。
杨姐连忙点头,眼中满是担忧。她随大夫去医馆抓药时,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榻榻米上的王临川,心中默默祈祷他能挺过去。
周时砚走进房间,沉默片刻,坐到床边,低头看着王临川苍白的脸,自责地说:“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刚来就会这么狠。”
王临川勉强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周哥,你别自责。这是我应该做的。”
周时砚沉默片刻,轻轻握住王临川的手:“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说一半,王临川就痛的昏睡了过去,周时砚看着他只觉这个年轻人脸上还有着一丝稚气,而后轻声对他说了句谢谢,帮他盖好被子走出了房间。
周时砚站在二楼的天台,望着远处的淡水河。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表盖内侧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中的他站在父亲身旁,脸上带着稚气的笑容,而如今,他的眼神中只剩下冷峻和算计。
“父亲,这就是你让我来的目的吗?”他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敲打着怀表的表面。怀表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回想起父亲以前的话:“时砚,宝岛的糖业是我们的未来,但那里的局势复杂,你必须小心。”当时他并未完全理解父亲的深意,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父亲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院内的桂香散去,岛屿也吹起了东北风。
养伤的这段日子里王临川经常坐在二楼的栏杆旁吃着刈包看街景。院外糕饼铺蒸腾着绿豆椪的甜香,隔壁布庄老板娘用泉语骂偷布的乞儿,叮当车铃声中夹杂着倭语残腔。
杨姐站在厨房里,手中的菜刀在砧板上飞快地切着葱花,她的动作干净利落,锅里的蚵仔煎发出滋滋的响声,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小川,吃饭了!”她高声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温柔。
王临川瘸着腿走进厨房,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杨姐将一盘热气腾腾的蚵仔煎推到他面前,轻声说道:“多吃点,伤口才能好得快。”
王临川点点头,夹起一块蚵仔放入口中。鲜美的味道在舌尖绽放,让他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杨姐,谢谢你。”他低声说道,眼中满是感激。
杨姐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
王临川笑着回了杨姐一声,恍惚间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河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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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临川:我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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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杨姐一边换药,一边轻声对王临川叮嘱:“小川,你这伤口可得好好养着。”
周时砚依靠着门框,双手抱胸,目光紧紧盯着杨姐的动作,生怕杨姐一个不小心弄疼了王临川。
杨姐抬头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周少爷,您这是不放心我的手艺,还是心疼小川啊?”
周时砚闻言,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他开始假装自己很忙,轻咳一声,镇定地说道:“我只是看看他伤口恢复得如何。”
杨姐笑了笑,继续低头为王临川换药,口中却打趣道:“依我看,小川这哪是在养伤啊,简直像是在坐月子。”
王临川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周时砚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肩膀道:“别乱动,伤口还没好全。”
看见这画面的杨姐,笑得更加开心:“瞧瞧,周少爷这紧张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川是您亲弟弟呢。周少爷,您要是再这么盯着,我可要收您看护费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新的纱布轻轻贴在王临川的伤口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照顾一个婴儿。
这诡异的画面和对话,让王临川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低声说道:“杨姐,您就别取笑我了。”周时砚则别过头去,假装看向窗外的风景,耳根却微微泛红。
杨姐收拾好药箱,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今天就这样。小川,你好好休息,别乱动。”说罢,杨姐朝着一旁的周时砚点了点头,笑着走出房门。
周时砚目送杨姐离开房间,他转身看向王临川,关切地说:“感觉怎么样?”
王临川勉强笑了笑:“好多了,谢谢周哥。”
周时砚走到床边坐下,他的目光落在王临川腰间的绷带上,片刻之后他看着王临川的眼睛低声说道:“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刚来就会遇到这种事。”
王临川躲避似的闭上眼睛:“周哥,你别自责,我们可以扳回一成。我会好好养伤,只是公司的事情暂时要耽搁了。”
“噗”
先前还一脸阴霾的周时砚微笑的说:“公司的事情还有我和牛哥不是?你就好好养伤...”他说到一半,发现王临川已经昏睡过去,呼吸平稳又微弱。
周时砚轻轻握住王临川的手,目光落在王临川苍白的脸上,心中涌起波澜,这波汹涌好像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样。周时砚站起身,轻轻为王临川掖好被角,转身走出了房间。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参杂着寂寥与不甘。
窗外,九重葛的花穗在风中轻轻摇曳,紫红色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是为这场无声的守护增添了一抹温柔的色彩。北市的雨,总来得突然,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潮湿的风裹着淡淡的蔗糖味在街道间穿行。
周时砚站在骑楼下,望着雨幕中朦胧的街市轮廓。
“少爷,车备好了。”程牛撑开黑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面溅起细碎的水花。
周时砚收回思绪,迈步踏入雨中。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远处的厂房轮廓渐渐清晰,烟囱里飘出的白雾融进低垂的云里。他翻开随身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家糖厂的产能和报价。
“先去大稻埕那家。”他合上本子,声音平静,“听说他们的机器是新式的,但资金周转不灵。”
程牛点头,方向盘一转,朝着工厂驶去。周时砚的目光始终定在前方,只见三座砖红色烟囱刺破灰蒙蒙的天际,焦糖味混着煤烟扑面而来,紧接着看见‘稻埕糖厂’四个大字。
车子缓缓驶入工厂大门时,轮胎碾过积水,溅起的泥浆惊飞了围墙上停驻的麻雀。周时砚透过朦胧的玻璃,看见几个黑瘦的工人停下手中的搬运,用混杂着好奇与戒备的目光打量着这辆陌生的黑色轿车。他们的工作服上沾满糖渍,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着甜腻的腐朽味。
厂主是个穿倭式羽织的商人,就是那个前几日埋伏的林老板。他操着泉语腔的官话从厂内迎了出来:“周少爷年轻有为啊!”他说着客套话,小指上的翡翠扳指在昏暗的天色下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