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这位小公子似乎受了凉,”女子淡淡一笑,“不如到我那儿喝碗药汤吧,驱驱寒意,以免得了风寒。”
  听到药这个字,楚凝害怕地缩进燕珩怀里。
  女子笑道:“别怕,不苦的。”
  燕珩只思忖片刻,便答应了女子的提议。凝儿半魔之体,不可随意摄入仙门的灵丹妙药,因而每次生病都格外棘手,只能服用凡人大夫开的药。
  回到女子在桃林尽头的住处,女子很快便煎出一碗药汤。楚凝被燕珩哄着喝了一口,发现不仅不难喝,而且甜滋滋的后,弯起眉眼,开心地喝了个精光。
  那夜过后,他们近二十年未再见面,燕珩只在偶然几回路过此地时,打听过这儿的情况。得知百姓安居乐业,未曾听闻有妖魔为祸人间的事后,便放心离去。
  此时前来,实在是因为有一疑问,最有可能在女子这儿得到答案。
  “魔族的男人能否怀孕生子?”女子有些奇怪燕珩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思忖许久后说道,“一般情况下,当然是做不到的,但如果非要生,似乎也可以实现。”
  燕珩握着杯子的手险些将茶杯捏碎:“此话怎讲?”
  “其实魔族无论男女,都没有生育的能力。”女子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混沌初开后,清气演化世间万物,浊气散于其中,于是生灵皆有贪嗔痴怒。有一部分浊气,则直接诞育魔族,千千万万年,源源不断的魔族脱胎其中,维持着一个衡定数量。因而魔族不需生育,许多魔族也根本不是人形,渐少的魔族,会由那团浊气补充。”
  燕珩颔首,此事他是知晓的。也正因如此,人族与魔族的争端,只怕会延续到天地重回混沌的那一日。
  “可魔族的魔君却非诞生自天地浊气,而是依托血脉世代传承。”燕珩说道。
  女子点了点头:“不错,魔族也有生老病死,因而有的魔族,也想像人族那样延续自己的血脉,魔君一脉便是如此。我们脱胎自浊气,实际上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自身的结构,比如说……短暂形成一个人族方有的子宫。”
  燕珩神情骤变。
  女子不知他为何如此,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可这变化无法长久,身体会想要回到最初的结构,因而十月怀胎期间,必须耗费大量魔气维持胞宫的存在……这极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没有几个魔族愿意这么做,如果不是像魔君那样有君位需要传承,只怕得是爱得入骨,方会甘愿这么做。”
  听见“爱得入骨”四个字后,那茶杯终究还是在燕珩手中四分五裂。
  “抱歉。”燕珩皱眉,用法术强行将这杯子蔫了回去,“也就是说魔族男性确实可以怀胎生子……那如果是半魔呢?”
  “这我便不知晓了,世间哪有几个半魔。”女子摇头,“不过半魔的身体有一半算魔……也许,也可以?”
  燕珩的脸色很是难看。
  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一个魔族男子怀了孕,他的伴侣……是否男女皆可?”
  “非也,只能是男子。”女子身为医者,了解一些繁衍之事,“有些事情仙师只怕不清楚,但诞育生命,需得由女子之卵,结合男子之精。令自己身体变化的魔族,绝非只是变化出一个胞宫,而是令自己的下/身……至少得拥有可容男子之精经过的甬道。”
  燕珩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仙师为何要问这个?”女子轻咳了一声,“说起来,当初被仙师抱在怀里的小公子呢?”
  女子隐匿身份居于凡间,并不过问修真界的事,不然她一定会知道眼前之人正是那位修真界第一人,也会知晓他的弟子在十年前暴露半魔身份,众目睽睽之下叛出师门。
  “他……此刻正在家中。”燕珩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他神色冷凝,只有他自己知晓,此刻他心中的愤怒,不及他脸上表现出来的万分之一。
  他的弟子爱那男人爱到了骨子里,甘愿容纳他的浊物,为他生儿育女。可那个男人呢?如果真的爱他,怎会愿意让他受本不必承受的生育之苦?如果真的爱他,又为何会让他孤零零抱着孩子跪在玄明宗山门前,宁死也要换得孩子活命?
  若那抛妻弃女的懦夫此刻现身燕珩眼前,燕珩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他会救凝儿的孩子,但他绝不会允许凝儿回到那人身边。
  怒到了极点,燕珩心境竟蓦地豁达。他就是做了那禽兽不如的事又如何?便叫凝儿恨他吧,但他从今往后,只能留在他的身侧。
  他或许早早地便该叫凝儿成为他的妻子,或许有朝一日凝儿醒悟过来,自己是在用师尊的身份哄骗他,那也好过让凝儿离家出走十年,归来时亏空了身子,又为不知哪里来的男人生了孩子。
  燕珩神情阴沉,起身便想告别离开,赶回楚凝身边。然而他又蓦地想起了一件事,犹豫片刻后,求教道:“请问凡间妇人生育后,都是如何调理身子的?”
  凝儿半魔之身,不好用法术温养,只能寻些凡人的法子。
  女子是个大夫,近些年也没少替人接生,提起此事侃侃而谈。燕珩用心记下,偶然间听见女子散养在院中的鸡鸣叫,轻咳一声,询问可否向她买一篮新鲜鸡蛋与一只老母鸡。
  女子很是大方地卖给了他,于是仙尊离开时,储物间里多了一篮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土鸡蛋,还有一只被女子精心饲养一年半的老母鸡。
  待他回到孤鸿峰,已是深更半夜。桃花林天气晴朗,玄明宗所在的山头近些时日阴雨却一阵接着一阵。这阴寒入骨的雨,叫燕珩不由想起楚凝跪在山阶上的那一幕,连带着心情更坏了几分。
  就是那样一个连自己孩子都救不了的废物男人,哄得被他千珍万宠,不敢染指的徒儿丢了身子。就是那样一个甚至不敢与凝儿一起前往玄明宗的懦弱男人,让他从不舍得叫他跪自己一次的徒儿,就那样跪在阴雨之中!
  为何,为何?!
  燕珩只想问楚凝,他究竟为何会看上那人?!
  燕珩嫉妒得快要发疯。
  他披着一身寒意回到秋水筑,踏过长廊,快要走到门边时,却还是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不愿吵醒此刻应在梦中的徒儿。然而楚凝竟是未睡,燕珩隔着门扉听见楚凝了楚凝的声音。
  “真儿莫闹,”楚凝羞窘道,“爹爹没有奶水给你喝……”
  原是真儿半夜醒来,下意识在楚凝胸前拱来拱去,想喝奶水,楚凝只能起身抱着她轻轻摇晃,温声哄她睡觉。
  听见他说的话,燕珩喉结滚动,抬手将门推开。
  楚凝被他吓了一跳,发觉来人是他后,才渐渐回过神来,轻声道:“师……仙尊。”
  院里稀疏的光,透过打开的门扉落入屋中。房间依旧昏暗,但依稀可见榻上的美人衣襟散乱,露出大片的雪色,那雪色之上,又隐约可见赤色的绳。
  楚凝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衣裳不整,燕珩的衣服对他来说本就太大了,衣襟根本合不拢,方才轻易便被真儿拱开。他伸手提上落下肩头的衣袍,还未将衣襟也合拢,便见燕珩大步朝自己走来。
  燕珩伸出一指点在真儿眉心,真儿顿时睡去,
  楚凝猛地意识到燕珩回来后,便是处置他的时候,扯着的衣襟的手顿时僵在原处,心中惴惴不安。
  他想过许多种自己的下场,毕竟师徒一场,师尊只怕是舍不得杀了他,那他是会把自己圈禁在孤鸿峰的天然寒窟,还是把他送去戒律堂按宗规处置,抑或是废去修为,逐下山去?他都可以接受,只希望能够再见到真儿……如果实在不行,只要真儿能够好好长大,他此生再不见她也可以……
  被他攥在手中的布料,很快便变得皱巴巴的。
  下一刻,他怀里的孩子便被燕珩抱走了。
  楚凝眼睫颤抖,却不敢说出一句不愿,毕竟想要真儿活下去,只能依靠燕珩。原先抱着孩子的手,无力地垂在榻上,楚凝目光追随着真儿,然后便见燕珩并没有将真儿带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只是放在一旁的矮榻上,还盖上了一袭薄被。
  随后转身,坐在了榻边。
  他衣上还带着夜雨的寒意,可皮肤却是热烫的。楚凝能感觉到燕珩是带着怒意来的,那怒火好似能将他焚烧殆尽,叫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在怕他。
  看着轻轻颤抖的楚凝,燕珩心想。
  他为一个没担当的男人生了孩子,这会儿还在怕将他一手养大的师尊。
  “……你说,我到底该怎么罚你才好?”燕珩捏着他的下巴,声音低沉。楚凝瘦了太多,下巴尖尖的,摸不出多少肉。
  “罪徒……罪徒任由仙尊处置。”因为害怕,楚凝尾音都发着颤。
  他越是害怕,燕珩便越是怒火中烧。他可曾有一处待他不好?他为何要叛出师门,他为何要十年杳无音信,他又为何如此不顾自己的身体,为旁人孕育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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