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石珀只得压下心里的酸意,说道:“他应当是个傀儡师,生时常游走于江南一带,死后将自己的尸身炼作一只瓷偶,更多的,我便不知道了。”
鬼王的每一世,对其他世的自己都不是很关心。
他们心心念念的,唯有那个从出生到死去,都叫他们魂牵梦萦的身影。
石珀的手很巧,手指翻飞间,各色小花被编进三股青软枝条中,不多时,一顶锦簇花环便编好了。石珀生时所在的西南部族,青年男子有为心上的女子编制花环的传统,若女子答应戴上,男子便可以回家准备提亲了。大祭司暗暗学了一门编花环的好手艺,只是生前从未用上,他一生未婚,至死也没等到他的心上人。
生前未续的情缘,只能死后再续。
“小凝,低低头。”石珀携着那花环,对楚凝说道。
楚凝乖乖低下头去,石珀却没立刻为他戴上,而是说道:“在哥哥的部族,若是接了这花环,小凝就要做哥哥的新娘子了。”
楚凝垂着眼眸,看着自己交叠穿插在一处的手指,轻声道:“我一直愿意的。”
嫁给哥哥,他一直愿意的。
那顶轻巧,却承载了浓浓情意的花环,落在楚凝的头顶。
石珀很细心,担心发丝绞进枝条,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绸缎似的乌发,慢慢将花环戴上。楚凝看不见花环戴上去后会是什么模样,伸手去触碰,又担心碰坏了那些娇嫩的小花,只一触便将手指收了回来,乖乖放回膝上,抿唇浅笑。
梦境之中,日月已然轮转。
此刻空中一轮皎皎明月,夜风拂动凤尾竹,他们坐在吊脚楼外的平台上。
明月清辉之下,蜡染的华服与满身繁复银饰仅为陪衬,比不上楚凝姿容万分之一。美人盈盈一笑,好似人间的月亮。
石珀情不自禁地将他拥入怀中,身体相依,每人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心跳。
年少时求而不得的人,终于与他在梦中结为夫妻,生前夙愿,终在死后的这一刻得到圆满。
***
楚凝陪了石珀数日后,才抽出时间去安抚一下怨气快要化作实体的姬朔。
以往楚凝只能在姬朔身上感觉到身为鬼王的戾气,但几日过后怨气冲天,快要成只怨鬼了。
终于得到美人垂怜的姬朔心情可算畅快了,当着石珀的面扛起楚凝便走,这做派不似个皇帝,活像个土匪,惊得楚凝用力捶他肩背,结果屁股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这下子快变成怨鬼的人成了石珀,死死盯着志得意满的姬朔,手里本想给楚凝戴上的银铃都要捏碎了。
被抢回露华宫的美人直骂暴君混蛋。
“他那小破楼,有我这宫殿好?”暴君根本不在乎美人的骂声,楚凝哪会骂人,声音软得跟撒娇似的,越骂叫人越硬,他揉揉那绵软的雪丘,无赖道,“刚刚打疼了没?”
楚凝服了这大流氓了。
他发现哥哥的分身性情不太相同,姬朔就是个暴君、昏君、土匪、色鬼、登徒子……石珀虽然乍看上去温柔守礼,可此人一来又关小黑屋又下春毒,可见也是个黑心的。
楚凝大概能猜出原因,人是很复杂的,同一个人有温柔的一面,也有暴戾的时候,对待其他人彬彬有礼,不妨碍在爱人面前耍流氓。哥哥在分裂他魂魄的时候,大抵性情这方面分裂得不太均匀,虽然全是色鬼,但石珀好歹还会藏一藏,姬朔那是演都不演了。
不演了的昏君,把美人压在榻上就直入正题。
而今夜孤枕难眠的大祭司,接姬朔的班,去另一个梦里找上楚铭。
本来想向姬朔请教一个道法问题的楚铭,看着现身在他梦中,一身异族服饰的男人满头问号。
楚铭:“???”
不是,你又是谁?
楚铭半主动半被动地跟着新爹又学了一门异族的蛊术,而与他一墙之隔的楚凝,在梦中被折腾了好几个来回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把男人踢下床。
男人身体沉得跟小山似的,踢都踢不动,还是姬朔对上美人愤怒的目光,自觉下去。
楚凝伸手扯下一条红绸,裹住遍布爱痕的身体。他都快被气笑了,这些男人到底对他的身体有什么错误的认知,每晚都来每晚都来,一次还不肯消停。梦里造成的痕迹确实不会带到现实的身体上,可那些东西……可一直没少出来!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洗澡洗衣服,都快成为楚凝的固定步骤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楚凝痛定思痛,再不限制这些色鬼,他早晚要被玩死在床上。
他面若冰霜地通知姬朔:“接下来半个月,不准碰我。”
“别啊。”姬朔可怜巴巴地想去拉楚凝的手。
然后就被楚凝拍掉了手,方才那是他的最后通牒,没有商量余地。
差不多的场景,第二夜在石珀那又上演了一次。
男人神情一变,随即就开始装可怜:“阿凝,我太喜欢你了,一看见你,便情难自禁……”
“情难自禁那就剁了。”楚凝冷酷无情道,“反正你现在是魂体,能自禁后再长回来。”
楚凝说不让碰,倒也不是真不给碰,在云水之间的露华宫里牵手散步,或是坐在吊脚楼外依偎着看月亮看星星,楚凝都是不介意的,可一旦察觉男人有往下三路去的念头,他会警告一次,警告无效直接离开梦境。
男人们困不住他,也不敢真的动手困他。
意识到楚凝真的会离开后,两只色鬼终于老实了。半个月后解禁,楚凝顺势推出一份排单表,哪天陪谁,哪天能做哪天不能,排得清清楚楚。
毕竟上个世界就排过了,这种事情他有经验。
姬朔和石珀皆对这份排班表提出质疑:“为什么这里空出那么多天?”
楚凝表示:“这是给你们的另外两个分身留的。”
两个男人抗议:“他们不是还没来吗?”
楚凝振振有词:“让你们提前习惯,以免以后由奢入俭难。”
姬朔和石珀:“……”
“好啦,”楚凝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哄道,“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导致没法陪你们,可以另择时间补回来,保证一天都不会少。”
两个男人勉勉强强地同意了,毕竟楚凝心意已决,无可转圜。但楚凝不知道的是,在那些他谁也不陪,独自休息的晚上,阿铭会迎来他两个爹毫无保留的教导。
天底下能被鬼王这么伺候的人大抵也就他一个了,在楚凝一无所觉的时候,阿铭飞速成长。
只是白天本就要上课,晚上睡觉还得上课,一段时间下来阿铭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楚凝摸着他瘦了的脸,心疼得不得了,一边让阿铭学习不用太辛苦,一边每天变着花样给阿铭做好吃的补身体。
楚铭人虽然瘦了,精神却比以往更好。掌握的道法越多,他心里就越踏实,他没喊过一次苦和累,只希望能尽快学成,从今往后爸爸都不必再为他的体质担忧,反而能由他来保护爸爸。
一段时间下来,姬朔和石珀倒是对他另眼相看了些。
楚凝拿命护着的极阴之体,倒不是个废物。
如此春去秋来,整个夏天过去了,阿铭升入初三,楚凝竟然都没再得到与鬼王尸身有关的消息。
小仙姑没有摸鱼,在楚凝把石珀交代的信息告诉小仙姑后,小仙姑便常在江南一带走动。她还真打听到了一些东西,鬼王第二世的傀儡师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人物,石珀则是千年前出生的,第二世与第三世间隔的时间倒是不长。那位傀儡师姓郎,名字不详,据说出自大富之家,常以金银玉瓷珊瑚玛瑙等物制作傀儡,豪横得令人咋舌。他曾在荒地上建起鬼镇,入夜之后,镇上灯火如昼,河面花灯如流,街上行人如织,一副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有误入其中的行人与镇中人饮酒作乐,第二日一觉起来,才发觉镇中毫无声息,大骇之下一间间开门看去,只见门后皆是栩栩如生,却不会动弹的傀儡!
不过他吃进肚喝进肚的东西,倒不是什么障眼法掩盖后的草叶,是傀儡师拿出来招待过路人的货真价实的山珍海味和美酒佳酿。
因而虽然他离经叛道的行为叫道上人都不想与他往来,但也没人把他归入邪道。
据说傀儡师将他毕生财富都用来建立此镇,且在镇边布下重重迷阵,无他允许,无人可以入内。有人有幸与他相交,曾好奇地询问他为何要建立这么一座镇子,他直言这是他给将来娘子准备的聘礼。
然而直至死,他等待的娘子也没有出现。
傀儡师并非自然过世。某段时间,他忽然着手拆除自己一手建立的傀儡镇。彼时西北大旱,江南水患,他毕生财物都化作赈灾粮,由他的傀儡送至灾民手中,且做好事不留名姓。道上的人还以为傀儡师是不是被雷劈了,劈得大彻大悟,决心做一个绝世大善人。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傀儡师已然心存死志,这些财物对一个死人来说,没有任何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