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路回玉赏他一个大白眼,这会儿脑子也清醒多了,说了句算了,便戴上耳蜗外机,要绕过他往前走。
  此时何如薇、陆棠光已经来到近前。
  这是自从上次路回玉经历被众亲戚指责揣测,又过敏病倒后,第一次回陆家,第一次跟陆家人毫无阻隔地面对面,何如薇情绪复杂,有些不知作何表示,她想了想,正要说点什么,忽然见陆应深几步上前从身后将路回玉抱了起来。
  她一顿,陆棠光也面露诧异,看着陆应深将路回玉举起来后迅速转了个面,面对着自己托抱在怀里。
  路回玉也给他惊了下,飞快稳住身体,抬眼便撞上陆应深的近在咫尺的眼睛,正看着他,平淡地开口:这么抱?
  说着一边稳步向前。
  这姿势像极了抱小孩,是陆应深除了把他当毛巾挂之外最常用的动作。
  路回玉来不及扎他两句,眼前和耳边忽得出现依稀的画面,和声音
  呜呜呜哥哥
  小孩趴在一个同样青涩的少年腰上,哭泣的声音发闷,时不时还吸两下鼻涕,难过但又有种手忙脚乱的诙谐。
  玉崽、玉崽,是不是要死了?医生爷爷跟妈妈说说玉崽过敏很严重,没有药能吃玉崽要治不好了
  小孩不知道自己现在满身红疹,身体高热,他虽然浑身都因重病而疼痛,但从小到大时不时就要来这么一遭的小朋友,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
  他满脸泪痕,皮肤泛红,看起来可怜得很,他不知道自己刚开口他年纪轻轻的哥也就要碎了,但仍然咬牙坚持、定定站着,两手扶住他,免得他哭倒。
  听到小孩说治不好,少年哥哥的眼睛放大了下,跟同学打架、被石头砸都没吭一声的他,眼眶迅速泛红。
  他抿住嘴唇,将泪意憋回去,脑里不知想了些什么,深吸口气,捧起弟弟的脸,努力柔和眉眼看他:玉崽不会死的有药奥,哥哥会开制药公司,生产所有能治好玉崽的药
  小孩断线的泪珠停了一瞬,有点迟疑:可是哥哥,来得及吗?玉崽好像、好像现在就要死了
  玉崽哥哥眼睛里的水光闪了闪,还不成熟的双手将弟弟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看不到那几滴忍不住掉落的眼泪。
  玉崽不怕,哥哥在呢他平稳中压抑颤抖的声音,骗不过大人,但对小孩来说却是最可靠最洪亮的。
  他目光死死盯住前方一角:玉崽不会死的,就算要死,哥哥也会陪你玉崽知道吗?人死后都回去一个地方,到时候哥哥陪你一起去,这样玉崽就永远有哥哥保护,玉崽什么都不用怕了
  而且,少年垂下眼帘,用力抱住怀里瘦小的身体,玉崽不会死的,玉崽、玉崽要长命百岁
  路回玉从回忆里挣脱,陆应深此时正好踏上别墅台阶,没理会边上惊讶无言的众人,路回玉拍拍他的背给出新指示:换个姿势。
  陆应深没说话,放在背上的手改搂住腰,另一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他打横抱住,路回玉有点不习惯,攀住他的肩膀抵消一瞬间的失重。
  抱紧。路回玉道。
  陆应深不问,说什么做什么,低头看看他,没用太大力气地把人颠了下,调整动作,手臂收紧。
  路回玉没再说话,他又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场景,正被人从水里捞起来。
  而后他坐在夕阳下,不知说了什么,听见对面一个声音在断断续续地回应。
  也许是掉进水里,耳蜗外机进了水,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难形容,像隔着厚厚的棉布,要不是外轮廓看着像个人形,简直没法确定是人发出来的。
  我配不上你,你会遇到更有能力,更爱你的人你会,长命百岁。
  陆应深走进客厅正要把路回玉放进沙发,肩膀忽然被攥住,怀里的人似乎在刹那间失去体征,静止了片刻。
  陆应深放下人,去看他的脸。
  路回玉低着头,略显急促地喘息着。
  那很奇怪、很难被记住的声音,他好像不止听见过一次,那是在世界彻底变成漆黑无声之前。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推车上,颠簸之中被送往一个地方。
  那时耳蜗外机还没被拿走,他还能听见一点点声音。
  但随着功能衰退,外机能捕捉到的响动已经越来越模糊失真。
  那几个词组很难分辨,他一直也没记清楚,只觉得是个熟人,但和记忆中的谁都联系不起来。
  时隔近半年,他终于记起,能够听清
  没关系撑不住也可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声音前所未有地低沉、空洞、单调。
  如果不想继续,就抱住我我会杀了你。
  很快,不痛。
  这朦胧的声音不断扩大、回荡,仿佛来自极远处,来自另一个世界,直到路回玉出现在一条小巷,抬头突然阳光刺眼。
  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路回玉低垂着的脸,神色冷淡,呼吸渐渐平复。
  他一直搞不清自己怎么就穿越了,还从一本书到了另一本。
  他以为是自己坚持不住死了。
  毕竟最后那段日子,他连个鬼都见不到,没谁给他抱。
  但现在看,他有好些记忆是缺失的,比如他可没记得有谁把自己从河里捞出来,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出现在岸上。
  这算支撑他虚假世界理论的证据之一,世界运行bug。
  另外更不记得谁说过,可以帮他了结。
  路回玉很快恢复平常的表情,眼珠转向陆应深。
  后者也正在观察他。
  路回玉挑了下眉,冲他略显敷衍但又带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陆应深很冷静,能看出来一点不解,但表情没变,只是又多打量他一会儿。
  始终围观没机会插话的陆言,见场面安定下来,开口调和气氛:哥俩关系还是这么好啊小玉原先那间房已经收拾出来,离开饭还有半个多小时,你带他去休息一下,要么四处转转对,院子里桂花正开呢
  虽然挺奇怪,但幸好还有大儿子跟养子关系不错,不然他还挺担心养子旧事重提、借题发挥,闹起来又把今天一顿饭搞砸。
  何如薇也应和几声,她没像陆言想多么复杂,只是仍然还陷在愧疚和自责中,虽然努力表现出友善温和,但还是能听出,她没能像陆言那样,丝滑地切换成坦然、热情,自来熟。
  自然地仿佛之前的背弃和隔阂都不曾存在。
  陆应深没应声,用眼神询问路回玉,后者抬眼,目光闲淡地从站着的几人面上扫过。
  没什么所谓,不关心,但又好似隐含一丝戏谑。
  他淡漠偏头,漫不经心:那转转?
  两人起身,就要走过陆棠光上楼,一直保持低存在感,眉目低垂的后者,忽然微微抬眼,眼珠追随二人道:弟弟不舒服吗?
  他指的被抱进屋这件事。
  路回玉已经走上几阶楼梯,转身胳膊搭在扶手上看他,居高临下地睥睨几秒,张张口好似要说话,但下一秒却径直扭头走了。
  似乎专门理他,就是开个无聊的、目中无人的玩笑。
  陆棠光的身体僵了一瞬。
  两人消失在转角,留下客厅里不平静的几人,陆言跟何如薇刚刚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发生世界大战。
  陆棠光背对二人,他们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出声安慰。
  上到二楼,没几步就是个露天浮空花园,路回玉没让陆应深引导,独自走在前面。*
  没有原主记忆,但他来到一间屋子前,径直道:这是我原来的房间?
  陆应深看他:嗯。
  路回玉没打开,继续往前找到一扇厚实的大门,领子遮住的下巴漏出来一点,朝那示意:你的书房?
  是。陆应深还很淡然,手放上去正要解锁,就听路回玉继续道,就是那个,全家只让陆棠光进的地方?
  陆应深指尖不为人知地停顿一瞬,但看起来还是很顺畅地打开了门,他脸上没透露出多少情绪,好似没受影响:什么叫只有他,我不用办公么?
  路回玉点头:对,你们幽会的地方。
  他说完,自顾自走进去,没管陆应深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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