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掌柜见县令惊慌,愈发来了劲:“县令大人,我今日打听过了。这夫人并非本地人士,我看定是从别处来的骗子!大人应当率人冲入府衙内,将这逆贼及其团伙当场捉拿,上交朝廷,说不定朝廷还会奖赏大人……”
  掌柜说得头头是道,县令大人听到此处,却抬手打断了掌柜。
  “你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抓人,不急。”县令转过头来,笑呵呵地看着掌柜,“掌柜既有此心,那就帮本县令继续盯着,倘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前来禀告本县。”
  县令笑意更浓,紧挨着掌柜的脸,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这立大功的机会,非你莫属,你可千万别让本县失望呐。”
  掌柜笑得心花怒放,黑夜之中,他就像一支夜来香绽放了开去,黢黑的瞳仁亮起一道幽光。
  “小人谨记!”
  县令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慈爱的父亲那样轻拍孩子的手臂,给予了谆谆教诲,目送掌柜的离开了。
  只是那掌柜的一转身,笑意便消失在了脸上,双眸又黯淡无光了。
  狗县令!他低声骂了句,转身朝银号走去。
  掌柜的咬牙切齿地回来,那伙计见他闷闷不乐,在旁边一声不吭。
  掌柜的老婆,听闻伙计说他出门办大事去了,正翘首以盼着丈夫归来。此时见他回来,满面春风地上前来:“怎么了?不高兴啊?”
  “这么大笔钱出去了,谁能高兴?”掌柜的脸色铁青,发出一声慨叹,“哎,这笔账自从存在我这银号里以后,我是一分钱没捞到,还得防着上头的官老爷捞油水,没睡过一个踏实觉,累得我浑身都疼。本想忽悠那县令给我追回来,妈的,那县令还想坑我一笔,我看他是想把这银号独吞了!”
  夫人不明白,继续追问:“他怎么坑你了?”
  “他让我盯着这笔钱,有了动向,让我先将来龙去脉弄明白了,再汇报给他。”掌柜歪着嘴,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来,“万一上头怪罪下来,也好将罪过都推到我的头上,他打得好算盘!”
  掌柜的嘴气得越来越歪,最后嘴角抽筋似的龇了下牙,对夫人笑道:“等着吧!老子迟早收拾他!区区一个县令,敢跟老子耍心眼。老子这银号里,除了他的钱,还有上头的钱!”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这做生意的掌柜,不是君子,报仇也比一般人来得快。第二天,报仇的机会就来了。
  娜依塔公主扮作夫人模样,第二日又去兑换银票。
  皇帝至今也没告诉她,取了这些银票到底有什么用,只是让她接连去几家银号,拿他出具的文书换银票。娜依塔公主知道这个男人不好惹,可她并不每时每刻都担惊受怕,毕竟,皇帝还要找她办事。第二天,依旧化好妆容,容光焕发地出门去了。
  既然皇帝让她扮作夫人,她就装得像模像样,反正就是过个瘾,那她就得把瘾过足了。
  人活着,能风光一时就风光一时,总比没有风光过好。
  她心里清楚,先是被骗来中原,又被库尔坎大师利用,成了罗刹女,现在连皇帝都落难了。想来库尔坎大师一定是使了什么法子,将这天下都搅乱了。
  她虽然不怎么懂这些争来斗去的方法,但暂避锋芒的道理她懂,要不然,皇帝也不会想着要先来到这个地方,躲在那小别院里不出来。大丈夫能屈能伸,她有什么拉不下脸来的?
  她等着。
  等着皇帝东山再起,等着赫连翊把库尔坎大师收拾完了,等着这一切都尘埃落定,她再风风光光地回去。她从来不愁这些男人,到时候不讲情面,再过来对付她。她在这其中周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她又不掺和天下大事,只想舒舒服服过日子而已。
  人活一辈子,她要开开心心的。
  皇帝在背后看着娜依塔公主出门,脸上幽微地浮现出一点笑意。
  昨夜公主走后,他听见门外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皇帝料想有人在门外徘徊而过,又走了,一切如他计划中那样发生,他只需在此等候,外边很快就会动起来。
  娜依塔公主浑然不觉,去了城北另一家银号。这家比昨天的铺子更大,她进了铺子,拿出一张票据塞给掌柜,之后便端坐在那里,微抬着头扫视着四周。
  她没看见,当值的掌柜看见这字据的刹那,脸色骤变。
  那掌柜吓得面色惨白,慌忙挤出一个笑脸:“您稍等片刻。”
  他说罢,慌慌张张逃到了后屋。
  这票据上的名字是:裴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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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2章 苍天有眼
  这个名字,掌柜的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可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啊!
  昨日那家银号是私人的,而今这家确是官营的大银号。居然来了个女人,要取皇帝存在这里的钱,把掌柜吓得魂都要飞了。
  掌柜不敢怠慢,更怕惹出事端。赶紧招呼伙计给夫人看茶,送上点心,又慌忙亲自去报官。不料刚出门,正碰上昨日那家的掌柜,在门口堵着。
  本来,这两人也算是竞争对手,见了面,大约是给不了对方什么好脸色。但此时双方一对眼,彼此眼中都是同样的疑惑,同样的惊恐,顿时像久别重逢的亲人那样,满含热泪地拉住了对方的手。
  两边的掌柜见上了面,正好谈及此事。昨日的掌柜甲,告诉今日的掌柜乙,自己的银号也碰上了这位夫人来取钱,可报官压根没用,县令只会让他们自己先查明白,万一真出了大事,也会为了隐瞒事情,将这口锅扣在他们头上。
  今日的掌柜乙心如死灰,问:“这可怎么办?”
  “京城里的事,县令能管个屁!咱们这县令,胆小怕事,不敢上报,只会拿咱们这些底下人背锅。”
  掌柜甲狠狠啐了一口,拉住掌柜乙:“走,咱们找刺史大人去!”
  掌柜乙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像冬日的一个雪人化了,倒在原地不肯挪动半分:“可……可按规矩来说,咱们不能越级上报,否则按律当罚呀。”
  “你糊涂,刺史大人的钱也在你银号里存着呢!是县令大人发威可怕,还是刺史大人生气了难缠?”掌柜甲急红了眼,一把抓住掌柜乙的后衣领,脸挨上去,在他耳旁窃窃私语,“你我都很清楚,上到刺史、下到县令,前三年各位大人们的补贴费用,全是从咱们陵湖县东南西北这四家银号,各存的二十万里借调的!真要是给取走了这二十万两,刺史大人今后的钱,上哪儿找去?到时候就成你我亏钱,自掏腰包补上去的了,你明白吗?这是越级吗?这是抢钱的活阎王来了!”
  原本赖在地上不肯动的掌柜听闻,立刻爬了起来。他原本脚步沉沉,像腿上拴着两个油瓶,此刻突然像是年轻了二十岁,健步如飞地朝刺史府跑去。
  事关自己腰包里的钱,那可就麻烦大了。
  娜依塔公主在银号里坐着,被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并未觉察到有何异样。她不过是觉得等得时间有些长,长到一碗茶水从滚烫变得凉了,续上一碗,又凉了下去。
  而店铺对门卖菜的老头,已将一车的青菜卖完,拖着车准备走,她这才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起身站了起来,还没离开桌子,门外忽然有人闯入,那些官兵冲了进来,一声怒喝上前,抓住了公主的手臂。
  娜依塔公主可不是好惹的,她抄起桌上的茶杯,朝拧着她胳膊的官兵泼去,抬手狠狠就是一巴掌,将那官兵打得摔在桌旁。
  “什么人也敢抓我,把我衣服抓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娜依塔公主拍了怕衣袖,无视眼前的官兵,又重新在桌边坐下。她这会儿背后有皇帝撑腰,谁都不怕。
  刺史大人惊得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嚣张,胆敢袭击官兵。他率先倒退一步,身旁的长史赶紧跟着也倒退一步,此后两人不约而同大喝起来:“抓住她!抓住她!”
  此时距离正午还有三刻钟的时间。
  水面上的雾气散开了些,一些冬日阳光的余韵,悄悄落在那座隐匿的宅院中。这是座十分雅致的江南别院,皇帝在桌前写着字。他已坐在这里一上午,画完了一幅山水画。
  临近中午,也该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喧闹声。喧闹声隔墙传来,搅扰了皇帝的清净,四下无人,皇帝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可这点不悦,还不足以让他停笔。皇帝在宣纸上轻点一朵早开的梅花,那梅花不过寥寥数笔,还不等绽放完毕,便被一声巨响打断。
  有人破门而入。
  那官军是冲进来,不出片刻,押着公主已然冲到了他面前,推搡了一把,便将公主推到了皇帝的桌前。
  宣纸随着桌面一晃,最后一片花瓣横斜出去,阴差阳错在纸上斜支出一截枝桠,一笔下去遒劲有力,自成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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