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裴静找了两匹马,骑上一匹,笑着撂下淡然的一句话:“大将军不必忧虑。身在边关,车马劳顿,就算偶感风寒,也说不定就死了,能活着回去面见圣上的几率本就不大,万一出了什么事,你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就是。”
  这话说的……
  罗斌大将军骤然拔刀,他身边还有七八个将士见状一惊,虽然还没搞清楚状况,但也稀里糊涂地跟着拔刀。
  赫连翊很不安,他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但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
  裴静望着四下紧张万分的人群,丝毫没有要改主意的意思,他望着罗斌将军,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万一我死了,把他也杀了,不能留活口。”
  说罢,他狠狠一踢马肚,马忽然嘶鸣一声朝外狂奔。赫连翊并未听懂刚才他们的谈话,只是见众人愣在原地,这人又忽然朝外跑,担心出事,于是便急急地朝外追。
  刚下过雨的草原,四处一股草腥味,冲出营帐的那一刻,耳边就只剩下风声。庞大的夜色让人心生恐惧,那是比千军万马更让人感到孤独的东西。草腥味和马蹄掀飞起来的黄泥搅在一起,混着秋风的寒意,铺面灌进口鼻直入肺腑,绝望的孤独,绝望的自由。
  赫连翊要追上裴静并不难,他习惯了在没有光的黑夜里狂奔,但却不习惯这样毫无目的地追逐。他在呼啸的风声里冲裴静大喊:“喂,你要去哪里?”
  裴静没有回答,他朝着远处有亮光的地方跑,赫连翊看到那里平白无故忽然多处一道亮光,将那一大片雨后的草地照成被火灼烧过的红棕色,急得冲裴静大喊:“不能去那儿,那是悬崖!”
  底下有条河,那点白光是水面的反光,这种悬崖边缘都是尖锐的石壁,掉下去会被凸出的石块砸死。
  裴静不管不顾朝悬崖边冲,赫连翊眼见着马就要冲下去,急得狠狠抽了一记马肚子。他的马疾驰着朝裴静撞去,两匹马相撞的瞬间,尘嚣四起,仰起前蹄朝后翻去,裴静直接被甩下马来,但所幸的是朝后摔在潮湿的泥地里,最多就是滚一身泥浆,总不至于当场丧命。
  赫连翊在泥堆里打了个滚,那种看不清四周,被马蹄踩踏的感觉让他想起前几日战争时的恐怖情形,当一把刀朝他当头砍下来的时候,他一时竟然分不清是噩梦还是现实。
  在黑暗中,人的面目总是模糊不清。
  赫连翊听到耳边传来隐约的风声,他本能地就地一躲,谁知道一刀扎在耳边。那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最先在空白处升腾起来的是强烈的愤怒。他抓住裴静的肩膀将他拽了下来,狠狠一拳揍在他的腰上。
  裴静没有他想象中瘦弱,这一拳揍下去他完全没有动,刚才一刀没砍中,此人冷酷无情地又一刀朝他脖子削过来。
  赫连翊猛拧了一把他的手腕,他手上有个玉镯子,被赫连翊猛地拽断。裴静离他很近,膝盖狠狠踢在他的胸口。赫连翊拽着他的手猛地一偏,那把刀朝裴静的喉口处割去。
  在将要靠近裴静脖子的时候,赫连翊的手一松,刀锋反折朝上,钝而厚实的刀背猛砸在裴静的肩头,一道银光闪了闪,映出极端一瞬间裴静的脸。
  赫连翊没看清裴静脸上的表情,那实在是太短太短的一瞬间,接下来他感到胸口剧痛,而那把刀第三次不讲情面地朝他胸口刺来,这一次刺中了他的肩胛骨。那一瞬间,赫连翊心中激起了从未有过的愤怒,他怒不可遏地拔出了那把金刀,一刀朝裴静身上砍去。
  烂泥滩上,人的心很容易腐烂,变得像污泥一样肮脏不堪。
  赫连翊发疯似的朝裴静连砍,在此过程中他得知了一件事,裴静完完全全不像他看起来那么脆弱。这个人就是不吭声,不回应他的任何愤怒,但学过武艺,平静而强硬地在跟他对抗,在偶尔刀锋擦出的火光里,留下不可捉摸的,一闪而过的面目。
  赫连翊被裴静激怒得彻彻底底,他一刀砍在裴静的刀刃上,一把捏住裴静的手腕。裴静手上的刀不过是寻常的佩刀,被他这样用尽全力拖着,刀刃被持续地压弯,最后砰的一声折断。
  在刀断掉的那一瞬间,赫连翊同时扔掉了手里的金刀,双手掐住了裴静的脖子。
  很细很纤长的脖子,柔软的皮肤,温热的触感,指腹按压下去,血管随着沉重的呼吸突突直跳,好似那底下有一种小虫,在轻咬他的手指。他满身污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更确切地,像一只暴躁的野兽,也沉沉地喘着气。
  只要他用力一掐,那隐藏在皮肤底下的血管就会破裂,鲜血就会涌出来,腥甜的,沸腾的血,那种让他极端满足的,享受的,杀死对手的感觉,就会彻彻底底征服他。
  第12章 你们不要再打啦
  杀掉这个人,之后从悬崖上扔下去,让裴静死无葬生之地,反正是他自己要找死!在某个很短暂的瞬间,赫连翊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些模糊的念头。这些念头就像勾子,刺痛他的同时勾带出愤怒和憎恨。
  他当然生气,他好心想要救裴静,但是这人居然把他的好心当成一滩烂泥来践踏。
  那先前呢?赫连翊止不住想,裴静在喝那碗鸡汤的时候,在想什么?想到这些,他心中的怨恨,像脚下的淤泥,沉沉地搅动。
  赫连翊掐着裴静的时候,感觉人在不断地往泥地里陷。这里虽然比不上泥沼,但那种双腿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下陷的感觉,也确实是糟透了。
  “动手啊。”裴静幽幽地开口。
  赫连翊的手骤然收紧,裴静被掐得近乎说不出来话,本能地挣扎,挣扎中狠狠抓着赫连翊的手腕。
  为什么非要死,他想活着,可如果非要在此时此刻决出个胜负,赫连翊想做赢的那个。
  裴静在挣扎,周围又是一片漆黑,那一刻赫连翊凭着感觉,只想以最快的方式赢得这场决斗,于是趁着裴静动弹不得,猛凑过去,狠狠在裴静嘴唇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在裴静的下唇内侧,像一枚锋利的铁钩刮过,裴静的嘴角顿时鲜血直流。裴静拼命挣扎,赫连翊报复性地咬得越紧,直到血呛到他嘴里,他才猛地松口。
  这下你老实了!赫连翊心中升起一股报复后的喜悦,他一股热血冲上脑子,一边大喘气一边想,我还治不了你。
  赫连翊松手之后,连拖带拽地把裴静从泥地里挖了出来。在把裴静拖离悬崖,彻底安全了之后,他万分嫌弃地一把将人推到了一边,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裴静直接被他推地上了,但应该是体力不支,他干脆就地坐着,之后又躺在了地上。
  打了一架,两人都精疲力竭。赫连翊摇摇晃晃地朝前挪了几步,腿上的泥块跟羽毛似的往下掉,没走几步,裴静从他身后扔了一个小石子,精准击在他的小腿上,他也被绊了一跤,跪在了地上。
  赫连翊挪了个身,掉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裴静。
  赫连翊忍不住朝裴静怒吼:“你在干什么?”
  裴静的声音气若游丝:“不干什么,打架。”
  天上还在下着小雨,现在两匹马全都掉下悬崖摔没了,回又回不去,动又动不了。四处黑灯瞎火,裴静又穿着一身黑,所以赫连翊冲那一坨丝毫不想动弹的黑影大声质问:“怎么回去?”
  裴静的声音隔了好久才传过来:“会有人找过来的。”
  行吧,看来还得淋一会儿雨。赫连翊气得又朝裴静吼了一嗓子:“你到底想怎样?”
  又隔了一会儿,裴静回答:“不想怎样,就是看你不爽。”
  “为什么?是因为炖了那只鸡,还发现了你生病了?”
  裴静不知道骂了句什么,赫连翊没听清,但这个反应足以证明,的确就是为了这么芝麻大的点事。赫连翊本来已经走不动了,听到这话怒从心起,他挣扎着爬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今天我非得狠狠教训你一顿。”
  真幼稚!赫连翊觉得莫名其妙,就为了这个记仇,还特地跑出来打架,想证明自己没那么脆弱吗?无不无聊?反正这家伙也打不过自己,现在想跑都跑不掉。既然他这么想打架,那就干脆再来一次好了。
  赫连翊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裴静身边,一把将他从地上揪起来,赫连翊看到他模糊的半张脸,头发散了几缕下来,嘴角的血还在流,鲜血淋漓的模样显得十分脆弱,像一轮残缺的月亮那样美。
  不过现在赫连翊铁石心肠,面对柔弱的美人无动于衷。赫连翊向来很尊重别人,无论是朋友还是对手,这位现在随时好像要吐血的朋友,想必不想让人怜惜他的惨状,所以还是装作没看见比较好。
  “起来!”
  赫连翊粗暴地把裴静拖起来,裴静踉跄了几步,猛抓住了赫连翊的手臂,精准地扣在他那骨折刚好了没几天的地方。赫连翊疼得嘶了一声,手上的力一下子松了。他还没来得及一拳回敬过去,裴静忽然跌到了他怀里。
  这个情况出现得比较突然,赫连翊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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