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梦到自己到了一个炼狱般的地方,连天的火焰和岩浆形成一面屏障,爸爸和无数个男人一起拼命地往上攀爬,却总也爬不上去,小小的他就站在远处,视线一直盯着爸爸,害怕转眼他就掉下去了,或者隐没在人群中找不到了。
  和眼前这熔岩瀑极像,很巧。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祁殃问道。
  毁了魍魉骨,一可以阻止鸠漓继续吸纳千年瘴罗的纯净魔气,二可以终止他们的交易,让外面的瘴罗无法再进入此间空间,晏宿雪必定是要……
  “回去。”
  祁殃诧异地睁大眼睛,眼珠一动不动时显得有些呆滞,就这样望着身旁人——
  “你……不对魍魉骨下手了?”
  晏宿雪没吭声,薄唇轻抿着也不看他,侧脸很冷,虽然嘴上说着直接回去,但祁殃却隐约感觉他其实是很想将那东西毁了的,不知道为什么又违心地放弃了那样做的想法,同时有点生气。
  与其说生气,更像是在和人置气,只因为祁殃在结界外拦了他一次,提到魍魉骨就故意不说话。
  祁殃在心里呵呵两声。
  他就是套着个讨厌又高冷的壳子,里面是讨厌又无理的心性,晏宿雪的想法观念及一些行事风格都有一种不用兜底的任性和自以为事,理所当然地享受所有人对他的关心、尊敬和畏惧,说简单粗暴点就是幼稚。
  幼稚。
  祁殃在心中加重语气重复道。
  他竟然真的就那么转身走了,不管熔岩瀑,不管那些往上爬着要出去为祸世间的瘴罗,不管此间空间术,路过黑玉魍魉骨,又直往那悬空长廊上走。
  祁殃又觉得有些好笑,跟着他,往回看了一眼还在不断往结界那边涌去的瘴罗,问道——
  “他们要是真的跑出去了呢?混入仙门附身修士……”
  “总会杀人。”
  意思是待其杀人作乱,到时候查着抓住,再灭掉就是了。
  “如果鸠漓有一天撤了熔岩瀑,用时空术将那些瘴罗一下全部放出去了呢。”
  祁殃没有犹豫地接着问道。
  他知道这个问题和之前那个因毁掉魍魉骨引发仙魔大战的假设本质无异,但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感觉晏宿雪不会再说杀了鸠漓那种话。
  晏宿雪确实没再说那种话,因为根本不再理他了。
  祁殃把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当成乐趣,看他这样无端有些心情愉悦。
  二人出了悬天门,没有半点知情权的掌门不敢过问什么,好声好气地将晏宿雪这尊大神送到外面,看着他们上了云辇。
  祁殃坐在灵兽化成的车驾里,吃了一小盘唐泗来时给准备的桂花凉粉,现在已到后半夜,他则把靠枕捞到怀里抱着,倚着车壁一侧昏昏欲睡。
  晚上不睡觉真的熬不住,他没管对面的晏宿雪在干什么,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又回到了那条黑色小道上,仍是湿腻闷潮的空气,灰白的天幕,像有一张浸水的薄膜,糊在他的口鼻和眼前,所有景象都被模糊了几度。
  他低着头视线随意落在脚下,手中拿着东西,不用看路就无比熟稔地行至一座殿前,顿住脚步,听到里面传来清晰的鞭子破空声,时而带着几声男人吃痛的闷哼。
  祁殃从自己开始听到的那一下开始数,第五十八下过后才彻底停歇,其间短暂地顿了两次,确定没有再响起什么声音后,他抬手推开殿门,一眼便见一道被丢在殿中已经有些开裂散股的皮鞭,以及蜷缩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生死不知的魔修。
  他习以为常了,鸠漓心情不好或是生气的时候就会随便找个修为较高较为耐打的魔修出气,大多数时候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就是纯需要发泄,也有鲜少几次是遇到修炼瓶颈或晏宿雪毁他好事的原因。
  有时候鸠漓办完事回到魔界,上一秒还踩着贴身暗卫的脊背下车,下一秒就将人拖到殿里,不到半个时辰,几个侍从于殿中拉出来的就只是一具没有呼吸血肉模糊的尸体了。
  祁殃没什么表情,呼吸轻了些许,无可避免地踩着血踏上台阶,走到那人面前,垂着睫不去看对方的神情,一手掌心摊开将手中密卷递给他——
  “左护法今日传讯,让我务必将这个尽早送到你的手中。”
  鸠漓坐在王座上,抬头看着他,没有接,直勾勾的眼神有些瘆人,染着血气,平静到诡异。
  祁殃怕他发神经牵连自己,将东西放下转身就要走,却被一股力道猛地抓住腰身扯了回来,腹部一紧,垂眸便见一个灰黑蓬松的发顶。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鸠漓坐在王座上抱着他的腰,绛色红衣比地上浓血还要刺目几分,将脑袋埋在他的腹前,鼻尖蹭到他的衣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喑哑——
  “……还是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祁殃沉默,也没动,就这样让他抱着。
  鸠漓用脸颊蹭蹭他紧致的腰腹,抬起那张俊美的面容,一双含着蜜的桃花眼盯着他,眼尾微翘,邪气又凉薄——
  “本座实在是太生气了。”
  祁殃与他对视半晌,终于开口,不带什么感情地说道,“……生气伤身,教主息怒。”
  “但是本座看到你就不生气了,你让本座开心,本座当初把你带回来,你说这是不是什么缘分,殃殃。”鸠漓好似就认准了他吃这套,继续方才那般作态。
  对方眸光微动,薄唇仍是自然地抿着,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垂眸看着他。
  鸠漓从他幽黑的眸中望到自己的影子,心中升起一种计谋屡试不爽的愉悦,站起身将人搂在怀里,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二人身体相贴,单薄柔软的衣衫下,肌肤的每一处触感都格外鲜明,稍一动便牵起细微的摩擦。
  祁殃原本平稳的呼吸频率被他这一举动打乱,未待他作出什么反应,便被捏住下颌,被迫抬起头来。
  温软的唇紧贴着厮磨时,祁殃有些愣神,那人的吻强势又激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忍住了想要躲开的冲动。
  齿关被灵巧地撬开,对方搂在他腰间的手没有丝毫放松,掐着他的下颔吻得愈深,紊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唇瓣磨得红润,挑逗勾缠着他的舌尖,轻轻吸吮,引导着他回应。
  直把人亲得呼吸困难,鸠漓才稍微退出些给他时间换气,仍亲昵地轻轻吻蹭着他,因为身体紧贴着,甚至都能感受到那人起伏的胸膛和姿势受迫而微微夹紧的大腿。
  他的掌心在祁殃纤细后腰处摩挲,贴身的鲛丝白衣被揉出几分细碎褶痕,稍一收紧,身前那衣料便勾勒出其小腹的轮廓,藏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紧致与柔软——
  鸠漓嫌他穿衣总是太刻板规整,既不会穿又浪费时间,很久以前便以命令式强迫他穿这种鲛衣,在光下会有些透。
  他注视着祁殃湿蒙蒙的动情的眉眼,弯起唇角,收起所有利爪獠牙,学着将恶劣、单纯、自我、讨好种种复杂的东西混于一体,低声道——
  “你就不能抱抱本座么,你抱我一下。”
  祁殃被他掐着下颔半仰着头,嘴唇微张喘息不匀,听着那人的声音,有些恍惚地抬起手……
  抓到了一片冰凉的衣角。
  泥土的腥气取代了血腥味,金殿玉砖变成了二层楼房和水泥地,有雨珠接连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眼前的鸠漓消失了,他现在正站在妈妈的伞下。
  “邻家那个老头前几天刚死,当时这片建二层的时候就他那小破屋不拆,就因为住着个年纪大的死活不愿意搬,现在那人没了,又住过来一户人,听说是老头那儿子租出去的。”
  妈妈嗤笑一声,和身旁的继父道,“真是一个敢租一个敢住,就这么缺钱。”
  “新搬来那户人家,小孩没爹没娘,就跟着爷爷奶奶,昨天我见了,老大不小也该十三四了,下雨就站在雨里淋,躲也不躲,是个脑子有病的。”
  十一岁的祁殃站在妈妈的伞下,身子小半露在外面,继父的伞也在上方为他遮了一点肩头。
  他站在他们之间,成了盛雨的槽、导液的斗,雨水沿着二人的伞檐连串滴在肩上,校服洇湿一片,有些冷,透骨的凉,他却没有动。
  鸠漓知道祁殃对他一开始就有些特别。
  他能隐约察觉到这“特别”是源于什么,性情有几分,长相有几分,所以总是有意在祁殃面前往“那方面”靠,将那几分潜存的特质发挥出来。
  他以为那只是祁殃的喜好,其实不是。
  祁殃把鸠漓看作某个人的影子,而影子和替代品是不同的,愧疚心作祟也好,事实如此也罢,他不想把鸠漓当成谁的替代品,宁愿骗自己他们是同一个人。
  他松了方才轻拽住妈妈衣角的手,微卷黑长的睫毛轻轻抬着,望着远方的地面积蓄的水洼出神。
  “那家小孩叫什么?”
  继父听着稀奇,随口问了一句,带着母子二*人往自家二层小楼房走去,对面就是那个死过老人又被新户租下的老旧土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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