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战鼓声、唱和声、马蹄声响起,狼烟割裂天穹,城墙上遍插黑红色的“棠”字旗帜,随风而猎猎飘扬。
  城关外不远处排列着黑压压一群、由陆峥安带领的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的大棠军队。
  陆峥安独自立于队伍首列,一身银白战袍,手持长枪,他身后是被陈飞牵着威风凛凛的战马。
  虽已为帝,沈卿钰却只是简单身着一身素白长袍,来为他送行。
  他们身后是千军万马,但此刻的两位陛下,却在做着最后的告别。
  沈卿钰的手被陆峥安抓着,男人不放心地对他叮嘱:“到了边关,我会每隔一周给你寄信报平安,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回信。”
  “好,我会给你回信。”沈卿钰点头,又说道,“兵部尚书步大人与你同行,此前他于北翼一战中,颇有经验,你若有不懂之事,可向他取经。”
  “好。”陆峥安又看向他腹部,眼里带着担忧,“奏疏累牍,切莫过于劳累,量力而行;至于变法一事,不用操之过急,徐徐图之,若有拿不准之事,可修书与我,我与你共同商讨。”
  他极为关切地拉紧了他的手腕,语气严肃:“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身体、万事以自己为先,不准让我担心,知道吗?”
  “好。”沈卿钰看向他,认真承诺,“我会注意身体,你别担心。”
  “嗯。”陆峥安一把将他拉住怀中,抚着他的发丝,眼圈泛红,“好。”
  ——早知便不让他来为他送行了,可真的在离别之前见不到他,更让他心悸。
  鬼知道他在第一次出征之后,有多后悔没亲自再见他一眼,往后在西北那些无法安睡的夜里,他都寝食难安。
  所以他才做出让他为自己送行的决定,能抱着他好好道别,他也能放下心,见他一面,往后对他和孩子的思念,也算得以慰藉。
  似乎怕坚硬的铠甲咯着他,陆峥安很快放开了他,注视着他的眼睛,滚动着喉结,刚想说什么。
  步大人便在他们身后斟酌道:“两位陛下,大军已集结完毕,是否出发?”
  沈卿钰没有丝毫犹豫,点头下令:“出发。”
  摸了摸他的头发,陆峥安便挪开视线,转身掀起战袍,提起银枪翻身上马,大喝道:“大棠将士,随我出发!”
  整整齐齐的一群人高喊:
  “斩杀敌寇,直取北翼!天佑大棠,陛下万辉!”
  陆峥安没再看身后的人一眼,生怕再多看几眼就不想走了。
  坚定地挥起马鞭:“驾!”
  马蹄声起,尘土飞扬。
  一切尘埃落定。
  沈卿钰就这样看着那匹银色战马,逐渐消失在眼前。
  心在喧嚣中起伏起来。
  他攥紧了手心。
  他……应该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他了吧。
  下颚紧绷,神情却不明。
  转过头来,他朝着一众群臣说道:“走吧。”
  “遵命,陛下。”
  却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高呼:“阿钰!”
  沈卿钰连忙回过头去。
  却看到那前面银色战马突然停在了不远处。
  他陡然睁大眼睛。
  只见那一身战甲的人,从马上飞身而起,足尖起点,一下飞到了最前方的登高架上。
  朝他挥着大棠旗帜喊他:“阿钰!”
  喉结滚动,沈卿钰停下脚步。
  他听到那人喊:
  “沈卿钰,我爱你!”
  沈卿钰彻底愣住。
  心绪急剧沸腾。
  千军万马都好似凭空消失,眼前就只剩下那一人的身影。
  他剧烈起伏着胸膛,静静注视着前方朝他大声示爱的男人,眼眶泛红成一片。
  他听见男人问他:
  “你爱我吗?!沈卿钰,你爱陆峥安吗!”
  远处似有大雁飞过,在天空由远及近地盘旋,空气中是飞扬的尘土泥腥味。
  气氛一时间沉寂。
  唯独他高喊的声音格外清晰。
  沈卿钰收缩着瞳孔,思绪好似回到了孤身折梅的那一天。
  也是在他出征的时候,他策马来到山谷中,却只见到一排排脚印,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攥紧了手心,攥的骨节泛白。
  似乎是喊累了,男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便飞身下台,从登高架上重新回到马上。
  再次挥鞭,马蹄阵阵,人影越来越小。
  那抹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沈卿钰眼中,他好似听到身边傅荧的声音:
  “师兄,你好像……哭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
  面颊上留着干涸的泪水。
  他突然转头,对驾马的傅荧道:“你的马借我用一下。”
  “什么?”傅荧没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听话地下了马。
  他刚下马,就见到那身怀六甲的人突然踩着马镫爬了上去,然后扬起手,“唰——”地一下挥起马鞭。
  傅荧目瞪口呆。
  却见那抹白色身影,极速消失在了原地。
  “你做什么!小心肚子啊!”傅荧心悸不已,连忙从旁边的士兵手上抢过马翻身上马,策马追了上去,“简直了!等等我!”
  沈卿钰却没听到身后的呼唤,而是夹紧马腹朝着前方大军,极速地奔去。
  面上泪水已经干涸,心海却在马蹄声中掀起波涛。
  在恍惚中,他好似看到那根送不出去的梅枝,再次出现在了他眼前。
  带着他说不出口的思念和情绪。
  攥着马绳的手攥的发白。
  “驾!”一声低喝。
  而没走多远的陆峥安,还在马上自顾失神,就听到身后士兵的议论声:“陛下追过来了!”、“陛下骑马追过来了!”
  心下一惊,他倏然回过头,便看到那抹白色身影骑着骏马,飞速出现在了他眼前。
  不可置信地、他连忙夹紧马腹,朝沈卿钰追来的方向跑去,放开缰绳,从马上飞身而起,来到对方马上。
  待接过那马上身怀六甲的人,他牢牢抱住,带着心疼斥责道:“你胡闹什么!谁让你骑马来追的?你知道这样多危险吗,如果我——”
  却见怀中的人沉默不语,而是攥着他的胳膊默默抬头看着他,他又不忍心继续斥责了。
  深呼吸一口气,他刚想说些什么。
  却听怀里的人轻轻说道:“我想好了,陆峥安。”
  “想好什么?”
  “昨晚,你问我孩子叫什么,我想好了。”
  “叫什么?”
  “叫陆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或许是因为风沙太大,有泪从那张清冷如雪的脸上流下来。
  “阿钰……”陆峥安喉结滚动。
  抬手替他擦掉他颊边的泪水,声音哽噎:“别哭阿钰。”
  “陆峥安。”沈卿钰牢牢抓住他的手,话语在喉中滚了几滚,“你之前问我爱不爱你。”
  “这个问题——”
  风从二人耳旁刮过。
  于万籁俱寂中。
  他的声音比风还轻,
  “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所以——
  “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第60章 押送粮草
  十月下旬。
  丑时。
  玄武殿灯火通明,一道挺立的身影端坐龙椅上,正在批折子。
  自推行新政以来,沈卿钰每日在玄武殿待的时间都占他时间的大半,宵衣旰食是常态,可以说他比大棠以往所有的帝王都要勤政。
  烛光照在他脸上,却不见暖意,唯剩凝结的眉宇显示出他神情的凝重,每次都要看好几次奏折内容,沈卿钰才能下朱批。
  在位期间,他曾微服造访过多个地方,惩治了不少贪墨污吏,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宗亲贵族。
  老实说,他的新政实施的并不顺利,但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触犯宗亲利益又如何能顺利实施?也终归是他操之过急了,但他不会因此而收手。
  如霜一般的眉宇凝着冷雾,他抬眸看着前方殿外漆黑的长夜,眸中沉着冰冷的情绪。
  越是阻拦,越说明新政的实施必要性。
  急?急才说明他做的是对的。
  ——这也是陆峥安和他一起商议的结论。
  直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沈卿钰停下笔,蹙起眉头看向后殿。
  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陛下……小皇子不肯睡觉……”
  此时后殿喂奶的乳娘满脸为难,她都哄了一晚上了,吃完奶也不安歇,连喜欢的小玩具也不想玩,孩子这么小也不能一直哭,看来是非要陛下亲自来哄了。
  “我来吧。”一道脚步声响起,阿牧接过她手中的小团子,小心地合好他身上的襁褓,来到前殿。
  看着忙于政务的沈卿钰,他不由得抱着小皇子劝道:“陛下,您歇会儿吧,这都丑时了,这几日您天天都忙这么晚,小皇子都想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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