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沈拂衣心下一震,伸手按在腰间佩剑上,说道:“你是何人?”却见那书生一揖到地,说道:“小生刘白,乃是明月楼四楼‘捕风阁’的帐房先生。”
沈拂衣一怔,心中涌上万千疑虑,竟不知从何问起。却见那书生笑道:“沈二小姐莫惊,此间只有小生一人,除小生外,更无人知晓沈二小姐的身份。在下听姑娘是临安口音,又如此绝色容貌,更兼武功高强,料想临安城中,除了沈家二小姐更无旁人,这才斗胆猜测。素闻沈二小姐生性刚直又嫉恶如仇,想必不会来投靠明月楼,又见姑娘杀气极重,那定是来与明月楼为敌了。”
沈拂衣心下一凛,全神戒备,却哼了一声,说道:“刘先生好本事,既是如此,请赐教便是。”却见那刘白双手乱摇,笑道:“沈二小姐饶命,小生虽为明月楼做事,却从未害人,我这捕风阁,乃是天下情报买卖之处。”
他回身指了指身后竹屋,说道:“这竹屋里记着各门派轶闻,常有江湖中人来此买卖消息,小生只是负责记账买卖的帐房先生,绝不似楼下那些阉人叛徒。”
沈拂衣全然不信,冷笑道:“好啊,那本姑娘要买这明月楼的底细,不知刘先生可否告知?”
第39章 云台入重门(上)
刘白捻须笑道:“这底细虽有,只怕要千金来换。”见沈拂衣秀眉一蹙,他忙说道:“不过沈二小姐要问,在下便不收银钱,和盘托出便是。”沈拂衣略退半步,按剑说道:“这是为何?”
只听刘白叹了口气,说道:“沈二小姐休要小看了我。小生师从紫阳先生,自幼便饱读诗书,一心报效朝堂,却不想那韩侂胄滥用权术,称我等皆是伪学逆党,迫害恩师,将同门赶尽杀绝。小生无处容身,才权且在此地栖身六年,实是未曾害人,更不敢忘了忠君之心,只恨报国无门,无人引荐。”
他顿了一顿,又揖手道:“若能得临安沈大侠引路,让我能为朝堂效力,小生甘愿助沈二小姐灭了这明月楼。”
沈拂衣将信将疑,但十年前临安城的伪学之论确是闹得沸沸扬扬,自己几位在朝中做官的师兄也深受牵连,幸得父亲名望甚高,一力护持,才救了那几位师兄,她当时年岁虽幼,却也是记忆犹新。沈拂衣略一沉吟,说道:“那好,你先将明月楼底细说来听听。”
刘白踱了两步,笑道:“明月楼共有七楼,这一楼在山脚的玉泉院酒肆,乃是山脚哨探,掌柜是谢沧。这二楼是个书画斋,本是有个会画画的老儿守着,前两年病死了,便一直空着,听闻那谢沧写信招旧友九幽堂吕晨来此,反被吕晨斥骂一番,但那吕晨既已窥见明月楼机密,怎能容他存活于世?”
见沈拂衣蹙眉不语,他顿了一顿,续道:“明月楼三楼在响水石的盈亏坊赌场,东家是宫里的太监高怀忠,据说武功甚高。他在那赌场里聚拢钱财运回临安,又负责辨别审问上山之人,我观沈二小姐的神色,只怕不是高怀忠放过来的,倒像是从那里杀过来的,了不起,临安沈家,果然名不虚传。”
沈拂衣侧目睥睨,见刘白看了看自己,谄媚一笑,又说道:“这四楼正是区区小生所在的捕风阁,就在这回心石之下。”
见沈拂衣神色冰冷,那刘白又笑了笑,说道:“过了回心石,山路极险,要连走千尺幢、百尺峡,再过老君犁沟,方可到那缓步平台上,那便是明月楼五楼的试锋台演武场,小生不曾上山,但听闻守在山道上的乃是少林掌门虚明禅师。”
沈拂衣心下一震,原来石柒口中那演示天下武功的老和尚,竟然真是少林掌门,久闻这虚明禅师乃是世外高人,武功不在父亲之下,少林又向来是武林正道,堂堂掌门人怎会为明月楼卖命,去守这上山险路?
欲要不信时,却是石柒亲口告诉自己有个险道上的老和尚,那日追杀九幽堂弟子的凶徒中也确有少林弟子,实是无可置疑。
沈拂衣晃神之间,几乎没心思再听那刘白赘述,勉强听完他讲述六楼和七楼,与钱睿所言相差无几,一个是金人高手阿徒罕开设的无音堂,一个是花魁姑娘所在的听箫阁。待到他说完了七层楼,沈拂衣深吸口气,冷冷说道:“你只说每层楼有何人把守,却不知明月楼是何人所立?”
那刘白拱了拱手,陪笑道:“沈二小姐明鉴,庄子云:‘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小生身份低微,只困守在这一方竹林,实是不知明月楼主是何人,但小生暗自揣度,倒像是临安那边有人在此处创立此楼。”
沈拂衣耐着性子听了良久,见这刘白笑容谄媚,却全是敷衍搪塞,早已杀心暗起,心念一转,说道:“罢了,我还有两件事请教,烦请先生告知,若先生要钱,尽管开价便是。”
她也不待刘白回话,便淡淡说道:“听说明月楼要刺杀家严,不知是何人的指令?”
只见刘白微微一怔,沉吟道:“请恕小生不知,但听闻近年来韩侂胄厉兵秣马,想是要与金人开战,沈大侠乃是抗金义士,只怕这是那金人阿徒罕在杀手堂擅自下的密令,却不知沈二小姐从何处知晓?”
他顿了顿,又谄媚一笑,说道:“沈二小姐不必烦忧,就算真有这密令,当今世上谁有本事能刺杀得了沈大侠?沈大侠与沈二小姐定会逢凶化吉,高枕无忧。”
沈拂衣点头说道:“多谢先生好意,在下另有一问。”见刘白侧头示意,沈拂衣轻声说道:“听闻前些时日,七楼听箫阁有个姑娘逃走,不知现下擒回了没有?”
却见刘白笑了笑,说道:“这消息封锁极严,未曾下了云台峰顶,在下也只是捕风捉影才猜出一二,却不想沈二小姐也知晓。”
他神秘一笑,续道:“为了这凤翎出逃之事,花魁姑娘被那阿徒罕狠狠责罚一番,若不是怕污了沈二小姐的耳朵,小生倒要详细道来。小生听闻云台峰上放了狠话,若是擒回出逃凤翎,定要千刀万剐凌迟处死,说来也好笑,这等低贱货物,怎值得大费周章?可见山顶实在邪祟。小生预祝沈二小姐此去能挑灭这明月楼,亲手杀了那明月楼主。”
沈拂衣低头说道:“多承先生吉言。”刘白笑道:“待到沈二小姐功成身退,莫要忘了替小生在沈大侠面前美言几句,引荐小生早日弃暗投明……”
话音未落,却见白影一闪,沈拂衣一剑已刺入刘白心窝。只见刘白满脸惊恐之色,颤声说道:“你……你竟这般歹毒……”
沈拂衣冷冷盯着刘白,竟不出言反驳,只见刘白嘴角渗出鲜血,气息渐渐微弱,却忽地脸现欢畅之色,随即笑道:“可惜……可惜瞧不到热闹了……”
沈拂衣猛地抽回长剑,便见刘白砰然倒地,已然气绝,脸上却兀自挂着诡异笑容。
沈拂衣仗剑悄立,望着那回心石三个大字怔怔出神,若这石头能显灵,自己定要回转到潜入襄阳丐帮总坛之前,每日与石柒携手策马,嬉笑打闹,此生更无所求。
怎知相隔不过一月,竟有隔世之感,自己已是一身邪功,满手血债,又怎能变回那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
沈拂衣叹了口气,这刘白一死,空山险道之间又只剩下自己一人,不禁顿生孤寂之感。
刘白此人虚伪阴险,所言真假难辨,就算真能相助自己一臂之力,但他既为明月楼效力,又轻蔑出言侮辱石柒,那也留他不得。
沈拂衣凄然一笑,仿佛听到谢沧那癫狂的声音在耳边说道“死得好!”,又仿佛听到石柒凄厉叫道“姊姊救我!”
她登时全身一震,深吸口气,摒弃了脑中杂念,还剑入鞘,一把抓住了那天梯石阶旁锈迹斑斑的铁链,跨过回心石,攀上了这极是险峻的山路之上。
沈拂衣手足并用,又运起轻功纵跃,才勉强翻过这回心石后的千尺幢,她喘息片刻,仰头看去,却见又是一段狭长陡峭的石阶,饶是她内功轻功极佳,待到越过这百尺峡险道后,也忍不住鼻尖沁出汗珠,气息渐渐急促。
沈拂衣倚着石壁略作休整,但见身边云雾缭绕,远处山影叠嶂,虽是日影偏西,照来也是刺眼夺目,算来已是过了半山。
若是那刘白所言不假,待到再过了老君犁沟险路,便要遇到在五楼守关的虚明禅师。
沈拂衣自幼便听闻此人盛名,不但是少林掌门,更是一位避世高僧,听闻他毕生研习少林诸般绝学,世人争论天下武功时,虚明禅师向来与父亲沈江难分轩轾,皆是高出丐帮帮主钱睿之流。
纵然自己武功大进,也未必能胜过这武林泰斗,就算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只怕也要几百上千招之后,又如何还有气力去山巅闯楼救人?
沈拂衣秀眉一颦,已是杀心暗起,只有佯装客套时暴起偷袭,或能一招毙命。石柒被方长青带到那演武场时,从这虚明禅师身上偷学了各门派的武功招数,足见这老和尚为明月楼推演收录天下武功,杀他也是罪有应得。
想到要与这少林掌门过招,沈拂衣心下既是紧张,又隐隐有些振奋,整一整衣衫,抬步便行。顺着缓路走了不远,便见又是一条险陡石阶,石阶旁的山壁上却是印下一排犁槽,相传乃是当年太上老君云游至此,见绝壁无路,便牵来青牛一夜犁成山沟,留下了这犁槽痕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