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青归玉仔细看那这些链子,它们以某种精巧的方式拘上青年的全身,绕过颈项和腰间,既确保他无法大幅度动作,又不会真正伤及要害。每一条锁链的走向都好似经过计算一般。
  沈镌声忽然轻笑,锁链随着颤抖的呼吸哗啦作响,
  “我看你那些同门……有些怕我。教他们这个法子,好让他们……自在点。”
  青归玉一时无话可说。怕他可是再正当不过了,金声公子声名远播,方才在山门前用寒丝震碎了孟长老手中长剑。前来照看他的谷中弟子,谁不怕他?
  他虽然不像莫归笙说得那样痛不欲生,却好似真的有些痛苦,甚至于讲话都不似平时连续。那苍白面容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映得眼尾一点针痕艳得似血。喉结在锁链上方,随着说话上下滚动,他将被细链牵扯住的手攥了攥,又道,
  “可若是,”
  沈镌声忽然转头咳嗽起来,肩膀在锁链中震颤。待喘息稍平,他抬起眼睫,那因痛苦而湿润的目光穿过凌乱发丝投向她,抖动的睫毛投下阴影,
  “青姑娘也怕我……我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沈镌声也不是神仙。”金声公子在这四下黑蒙之中,抬一抬手,那遍布的锁链发出铿锵细响。于是将身子向她微微倾过来,黑绸般的长发拂坠,与寒光凛冽的锁链纠缠不清。
  他低笑着,气息有些不稳,又好像每个字都在铁链上磨过,带着些锈色的血迹沙哑,
  “……浑身枷锁,手无兵刃,怎样伤人?”
  金声公子倚着头,手扶榻沿,好像是询问,可又几乎是诱惑般的语调。
  锁链随着他垂下的动作滑落肩头,露出些许压出的浅红痕迹。他睫毛轻颤,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的柔软,歉声道,
  “只是这样……就难看的多了,恐怕被青姑娘嫌弃。”
  第41章 镣中杀生时要同衾,死也必同穴,这病……
  这青年居然教人如何锁上自己,还层层遮隐在重重帘幕之间等着她,若说旁人,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可能是巧合。
  若说金声公子。呵。
  她转过脸去,沈镌声的视线循着她游动,蹙起漂亮的眉眼,“青姑娘……不做点什么?”
  他神色一变,霎时间又凭空捡起些缠绵,眼睫颤抖着,哀哀的道,“不行么?”
  青归玉扶着额头,拿他真是无可奈何,用竹笛敲一敲房中梁柱,“沈镌声,是不是你让我来的?说实话。”
  如此美人支病骨,蓄意深深锁重帘,甚至于试图在狭小室内,调和出令人窒息的深情。
  “嗯。”他就笑了,向后倚靠些,露出十分满足的神态。敛掉脸上那些痴情的颜色,雾蒙蒙的眼睛里仿佛有灵光闪动,满不在乎地道,“反正……也要这样的,顺便。”
  还是对他太客气了。顺便什么?顺便试探她一下?
  金声公子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般的道,“做到此处了,还不成么,胆子也未免太小。”
  青归玉捻一捻手里的竹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沈镌声猛地抬起头,身上的金铁锁链哗啦一声脆响,探出身子左右看了看,“青姑娘来时,外面还有别人么?”
  忽然眼波浮动,一片通晓的神情,咬着牙,冷冷的道,“啊,必然是白衣剑。不知廉耻,死缠烂打,寻死觅活地追了上来……”
  真是忍不了了,怎么能有人脸皮这么厚的?
  毕竟看他虚弱着,青归玉抱起竹笛,抿了抿嘴,没说什么重话。
  “青姑娘,”他沉思了片时,又说了一遍,“你……过来些。”
  “你看,我也不能对你动手动脚,”他笑吟吟地,朝遍布全身的铁锁铁镣瞄了一眼,那双桃花眼底下,声音放轻了些,“嗯,青姑娘要是愿意……对我动手动脚,那倒是……可以的。”
  行了。青归玉抬起一只手,示意他闭嘴。
  沈镌声乖巧地不说话了,她怀着这么微妙而难以言喻的心情,走近两步,靠近铁链旁边。
  他忽然倾身向前,锁链顿时哗啦作响,连带着垂落的帘幕都有些晃动。几缕乌黑的长发被铁索绞住,硬生生扯落下来。
  他知觉十分浅淡,将这痛楚似乎完全没当一回事,青归玉无奈,伸手托住沉重的锁链向上抬了抬。沈镌声趁机凑近,寒毒沉浸的呼吸拂过耳畔。
  “今天……怕是不成了,”他像久别的情人般,细碎地低语,气息弄得耳朵尖都是凉凉的,“等到各派来临,谷中热闹时,还请青姑娘……不要忘记我。”
  金声公子倚回身,脸上又浮现出戏谑般的哀愁,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只是眷恋般的重复道,“青姑娘。”
  药王谷的暮春,杂花满树,草长莺飞,这样好的时日,青归玉实在不想记得他,但又不得不挂在心上。
  她小心在意的等待,约莫过了十日光景,就有那武林门派的车马,轧轧到了谷中。
  药王谷称江湖中医术第一,武林各派听说谷中弟子有求,大半都会施以援手。其中自有一番盘算,顾念着结下善缘,万一自己门中某日有用的到处,也好开口说话。
  而今药王谷主被害,又传出天机阁主自请认罪,囚在谷中的消息。江湖上顿时沸反盈天,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怕是近十年也难得一见。
  此刻药王谷既然有心广发英雄帖,商请群豪共议共决,谁家门派接到邀约,面上自然倍生光彩,比之武林会盟只怕还要稀奇三分。各派哪里敢怠慢,接帖后无不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甚或有不曾受帖的,为在江湖上挣些地位,竟也装作奉帖前来,要去参个世面。
  青归玉身处漩涡之中,这些时日,有心的将自己隐藏起来。亏得她多年匿于市井,于这一道精熟的很。
  情蛊名声虽然尴尬,但金声公子所作所为,更是十倍的奇特。天机阁素以行事诡秘著称,各人顾忌中又平添好奇,谈资每每被引了过去。沈镌声那疯话一出,药王谷里不敢拦她,青归玉独来独往的惯了,偶尔能听到些风月闲话,好在她生来性情潇洒,也不将这事略略在意。
  于是这日晚间,青归玉将竹笛佩好,扎上金针针囊,结束一番,轻巧的溜进了藏玉阁的回廊。
  她也不想动手,金针上淬了些麻沸散,想着要摸进师门,总不能见了血。
  但这一路可比上次好得多了,青归玉心里诧异,想是今日谷中弟子需去接待各派来人,松了些阁中防备。或许是认为沈镌声那样,被锁链层层禁锢,想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她心里细细想了一想,觉得有些古怪。
  不禁就又犯了些担心,青归玉在心里把自己数落了一遍,还是没忍住去看看沈镌声的状况。
  藏玉阁囚室之内,一如往昔。青归玉屏住呼吸,看见那多病的公子仍然在锁链拘束中,好好地倚在榻上。她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了下来。
  “青姑娘,”
  声音中裹着夜露的凉意袭上耳畔。在这晦暗而幽深的夜晚,沈镌声的姿态与十日前别无二致,只是苍白指节正百无聊赖地绕着一段铁镣,被铰链铁锈浸润的空气中落下些长久的等候。他将手指放在唇边,轻声唤她,
  “过来些,”他笑着说。锁链哗啦作响,青归玉下意识后退半步,四面扫视一遭这间陈设精致的帘幕囚
  房,“我今夜给青姑娘,拆这座七宝玲珑的楼台。”
  青归玉抿紧了唇。犹豫了一瞬间,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这人虚虚实实刻入骨血,实在不能相信他会向她交代得清楚明白。
  “嗯。”她抓紧竹笛向前半步,金声公子微微一笑,忽然放轻了声音。长袖滑落,露出他早被解去金丝,代之以铁链的腕间,“青姑娘此时最想知道,你师父是被谁所害。”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凝滞。她屏住呼吸。
  “也不是不能与青姑娘知晓,”这心机深重的虚弱青年沉吟片刻,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但我恐怕惊吓别人,此前就不太合适。”
  “沈镌声,说清楚些,你什么意思?”她声音发紧,不自觉地向前倾身。
  沈镌声轻抚着腕间锁镣,眼波流荡,轻轻摇了摇头,“这人生性小心畏惧,可性子又急,”
  他忽然抬眼直视青归玉,她警惕地后退半步,
  “青姑娘还没出了渝州一日,话都传不明白时,就派遣手下人匆匆杀到。”他倾过身子,斜斜地向旁边扫过一眼,青归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只看到晃动的帘影。
  “又过了几天,自己也坐不住了,着急忙慌的赶过来,连手下弟子和白衣剑也不曾事先知会。”
  他修长的手指在锁链上轻点,长链曳动,在榻沿磕碰撞出点沉闷响声,“既然下定主意伪造了药王谷金针,转头又亲赴漕帮,生怕被人追究到身上,只想着赶来息事宁人。”
  沈镌声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后的阴影。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让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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