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可手机却开始一条接着一条地跳出新消息,他开会期间静了音,可屏幕反复明灭,像盏在暗处闪烁的催命灯。
国内的熟人纷纷扰扰地发来各种消息,陆痕钦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文件和汇报,可耳边的商业术语与数字似乎根本进不了脑子。
大约煎熬了十几分钟,他翻完最后一页报告,才重新拿起那部仍在闪烁的手机。
点开,最顶上是一句:【是夏听婵啊!】
什么夏听婵。
陆痕钦点开转发的视频,视频太长,但热度已被顶至巅峰,吵得沸反盈天。
他指尖混乱地快速滑动进度条,画面飞速跳跃,却一直没有见到夏听婵。
可他的脸色却一寸寸难看了下去。
镜头扫过的那些队员,他每一个都认得,虽然跟夏听婵分开这么久,两个人还隔着山和海的距离,可她身边有谁,发生了什么事
他都有的是办法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所有镜头里都没有她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缠上他的心脏。
陆痕钦动作僵硬,视频标题上那四个三死七伤的鲜血淋漓的大字,像把淬了冰的刀,悬在头顶摇摇欲坠。
不可能,如果夏听婵就医,昭泰集团肯定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告知他,她以前就是去配个滴眼液,他都能翻出她在医院里挂号、缴费、拿药和单纯经过走廊的监控视频,并且拷贝留存下来。
她或许没参加这次任务,就算参加了,也未必
他再次胡乱拉了下进度条,眼前骤然出现一只纤细却沾满灰烬的手,正死死抓住一段被烧得通红的楼梯边缘,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金属里。
啪!
手机被他猛地反扣在桌面上,面前水杯里的水剧烈晃荡,差点溅出来。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陆痕钦的脸色惨白如纸,在手机再次嗡鸣着亮起之前,他一把抓起它,拇指狠狠按住侧边关机键,直到屏幕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
接着讲。他下颌线收紧至极限,微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
汇报声再次平铺直叙地响起,如同背景音般模糊。
陆痕钦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白纸黑字,仿佛要将那几张纸看穿。
会议在一种极其诡异的低压状态下又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陆痕钦突然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他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大步走向门口,提前离场而去。
沉重的会议室门在他身后弹回,发出砰然巨响,留下满室死寂和一群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高管。
陆痕钦一路疾步回到顶层办公室,反手锁上门,将所有的嘈杂隔绝在外。
他打开电视,屏幕亮起,被他调成默认频道的海外新闻频道正在播报国际动态。
几乎没有迟疑,他立刻拿起遥控器,指尖用力按压着快进后退键,直到画面跳转到今日新闻有关东川沙桐工业区重大火灾的部分。
屏幕上,冲天的烈焰吞噬着厂房,消防车的水柱在熊熊火势前显得杯水车薪。
陆痕钦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手机,方才只看了一半就被他强行关闭的原视频已经被平台封禁,显示无法播放。但相关的推送和民众自发拍摄的视频却像病毒般扩散开来,瞬间淹没了他的首页。
他点开一个又一个链接。画面大多是歪斜抖动的,拍摄者显然离得很远,镜头因恐惧和烟雾而不断晃动,不时被惊恐的尖叫和火焰的爆炸声充斥。
在一个拉得很近却依然模糊的镜头里,一个身影从高处断裂的楼梯上像一只飞鸟般坠入火海。
根本看不清身形也辨不出容貌。
可陆痕钦的呼吸却骤然停止了,他久久地盯着那短暂到不足两秒的画面,整个人陷入一种冰冷长久的空白,仿佛连心跳都被一同抽走。
怎么可能呢?
他肯定是看错了,他都多久没见到她了,这种高糊的镜头太容易认错了。
脑子里的念头混乱纷扰,陆痕钦却喉咙一阵发紧,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数次,最终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声压抑的冷笑,不知是在嘲笑这荒谬的视频,还是在嘲笑自己
一瞬间的惊惶。
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夏听婵啊,她才不会他不信。
他找出了许多反驳的理由,可那个官方账号的黑白讣告像一个幽深的黑洞,明明点开就有结果,他却始终没有勇气。
视频还在不断更新。他甚至刷到了最新直播的火灾废墟现场,熏黑的墙体如同怪兽的残骸,那段悬在外面的消防梯已然断裂,边缘被高温灼烧得卷曲变形,扭曲狰狞地刺向天空。
背景音里,恰好传来附近小学放学的喧闹。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学校中午就放了学,广播用欢快甜美的声音循环播放着:
【开开心心上学,平平安安回家。】
陆痕钦猛地划走这个视频,又抬手关闭了电视声音,办公室里终于死寂一片。
他隔绝了所有外界干扰,像一个偏执的赌徒,将那些多如牛毛的视频一个接一个地翻过去,直到最后那则讣告截图猝不及防地跳出来,里面的名字清晰地映在他眼前。
他的手一下子没拿稳,手机从手中掉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撒谎。
撒谎。
陆痕钦当日便飞回了国。
航班落地,黑色宾利并未驶向任何一处居所,而是径直穿过夜色,停在了市政厅大楼门前。
钟奕很晚才现身。周围原先蹲守的记者已被提前清场,但更远的树影深处,依旧有不死心的长焦镜头如夜枭般窥探。
陆痕钦的车未被驱离。昭泰集团在国内虽因陆文成的旧案折损不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就是该赔的赔了,该罚的罚了,还是几代积累下的老牌财阀世家,这辆车的车牌曾经在市政厅门口处录入多次,没人敢拦。
钟奕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在一众保镖的簇拥下缓步走出。他低着头,步履沉重,显而易见的疲惫几乎刻在他的脊背上。
他一步步迈下市政厅前高高的台阶,不过六七级,便若有所感地抬眼,望见了下方倚车而立的身影。
陆痕钦斜斜靠着驾驶位的车门,夜色模糊了他的神情,只有不远处的路灯勉强勾勒出他紧绷而凌厉的下颌线。
当初在霧峰国立大学的图书馆长阶上,两人似乎也是这样。
钟奕目光一触即收,面无表情地继续向下走。直至鞋底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身侧忽然传来笃、笃两声沉闷而不耐烦的叩响。
他用余光扫去,陆痕钦身体姿态未变,一手插在西裤兜里,另一只手屈起,手肘向后,用指节懒散又侮辱性地叩击着车身,好像在嘬声召唤一条不听话的狗。
钟奕脚步只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随即视若无睹,抬步欲走。
事务繁忙,忙到眼里除了前途,什么都装不下了?
嘲讽之意昭然。钟奕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情绪,不欲跟他纠缠。
可下一秒,陆痕钦啪的一声将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丢到钟奕脚尖前。
蛛网般的裂痕中央,刺目的亮光正显示着一条简短新闻:
【社民党执行委员会议员钟理群于今日对火灾事件表示沉痛,并承诺督促彻查。】
新闻底下关联着更多标题,民意支持、轩然大波等词汇堆砌得令人审美疲劳。夏听婵以前说事情越大,新闻越短。可那短短三两行字,落在具体的人身上,便是天翻地覆,生死永隔。
钟奕,陆痕钦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你如果拿她吃红利吃上瘾了,玩出假死这种戏码,我可以让昭泰旗下的医院给你留张床好好治治你的脑子,但良心我是治不了的。
红利这词像一根毒刺,瞬间扎破了钟奕强撑了一整天的疲惫与冷静,他猛地抬脚,狠狠踏过那只屏幕早已碎裂的手机,玻璃屏发出更细碎的裂响。
他大步走向陆痕钦,斥道:跟你有什么关系?陆痕钦,你父亲又何尝不是一路货色?这才过了多久,就忘了小婵当时
咚!
话音未落,他的领口已被狠狠揪住,整个人被按在车身上。
陆痕钦的手指像铁钳,几乎要将他骨头捏碎,那双漆黑的眼瞳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死死钉在他脸上:
是啊,她对付陆文成的时候不是厉害得很吗?!她不是多的是本事和能力吗?!她怎么敢死?她怎么敢就这么死了?!钟奕,你他x的就算编,也给我编个像样点的谎话!
四周保镖瞬间蜂拥而上。钟奕原本下意识反拧住陆痕钦手腕的动作,却在听到那个死字时骤然卸了所有力气,任由暴怒的陆痕钦再次将他更重地掼在车上砸出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