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后颈的头发早就干透了,可他总觉得那里还残留着她发梢滴落的凉意,顺着皮肤滑下去,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想起她笑起来时明亮的眼睛,想起她在他背上时她发间飘来的淡淡香气。
  想起她的脑袋从水里冒出来,水将她的脸冲刷得澄净秀丽,她单腿蹦跳着时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独脚锡兵,厉害又顽强。
  手机被抵到唇边,陆痕钦的目光散在空中,不知道在看哪里。
  他按住语音键,始终说不出话,只听到自己心跳如鼓。
  良久,他才看向车窗玻璃里映出的他的模糊倒影,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对自己说:
  拿下了。
  第28章
  赶到河边时,那孩子已经被人捞了上来,湿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刚破壳的雏鸡,每一缕软发都黏在一起,狼狈又可怜。
  陆痕钦目光扫过水面,倏地转向身后的保镖:水里还有人吗?
  保镖正忙着检查小公子身上有没有磕碰,闻言一怔,立刻回话:没、没了。
  陆痕钦并不关心别的人,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松。
  身后朴文元气喘吁吁地冲过来,抱起孩子上下检查,吓得说话都接不上气。人群像潮水般围拢,嘈杂的关切声中,陆痕钦却像站在孤岛上。
  他退后了几步,将空间留给别人。
  一群人将小孩子围得水泄不通,朴文元没有心思再招待客人,他骂了两句怎么照看的?,便急着先把自己的宝贝小儿子送去检查检查。
  陆痕钦在三米外的人堆外沉寂地静立着,眼神有些空,他局外人一般观看着焦头烂额的一群人,整个人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安静。
  少顷,他的目光落在平静无波的河面上,两岸是翻涌的绿浪,葡萄藤顺着支架整齐地铺展开,生机勃勃得有些刺眼。
  她不在这里,好无聊。
  真没意思,好吵。
  想找她。
  痕钦,我先带孩子去看看,你辛苦,庄园里自便即可。朴文元抱起孩子匆匆道。
  好,不必在意我。陆痕钦冲他礼貌回道。
  人群喧闹着远去,陆痕钦身后还跟着一个马场经理。
  我自己走走,陆痕钦将人支开,劳烦。
  一脱离人群,他便径直走向马道。风静得像凝固了,他的步子却越来越快,指尖几乎是凭着本能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机械的提示音在空旷的风里响了一遍又一遍,听筒那头始终是无人接听的沉寂。
  某种奇怪的、更深的不安攥住了他的心脏。
  陆痕钦停住脚步,低头看向手机,一言不发地点开定位,屏幕上那个光点安安静静地停留在酒店套房的位置,一动未动。
  他转头就往回走。
  回到酒店,陆痕钦暂存在前台的房卡还在。指尖触到冰凉卡片的瞬间,那点不祥的预感便顺着血脉漫了上来。
  推门而入的刹那,他的心猛地沉了半截。
  夏听婵的手机、房卡,连那顶特意带来遮阳的帽子,都原封不动地摆在桌子上,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什么都在,唯独她不在。
  陆痕钦定了定神,反手将房门关上,他往里走了两步才试探地唤了句:小婵?
  偌大的空间里一片死寂,连半点回音都无,静得像一片沉沉的沼泽,能把所有声响都悄无声息地吞掉。
  陆痕钦快步走遍每个角落,浴室门虚掩着,床铺整齐,阳台的藤椅空荡荡。
  他拿起她的手机解锁,屏幕干干净净,没有新消息。电话机旁也空空如也,没有留给谁的只言片语。
  陆痕钦在她的床沿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顶帽子,茫然无措地看着空荡荡的房子。
  房间很静,只有中央空调的风在管道里低低流淌,衬得四下愈发空旷。
  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有根无形的线,正顺着神经往紧里绞,钝痛一阵阵漫上来。他蹙紧眉,抬手按住额角,闭着眼缓了许久,喉结才动了动。
  她一定是在马道上玩得乐不思蜀了。
  得去找她。
  太阳这么晒,没有帽子她会难受。
  太阳穴的抽痛还未散去,陆痕钦已利落地起身,从行李箱里翻出夏听婵那只竹编木浆色的包。她的帽子、防晒服、墨镜,一件件被细心放进包里,指
  尖掠过布料时,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躁。
  走出酒店,陆痕钦即刻拨通了方才马场经理的电话,声音里压着一丝紧绷:现在有马匹被牵出马场吗?
  您是说现在?经理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有三四匹在外,但都在马场范围内训练。
  不是夏听婵。
  陆痕钦要了一匹马。
  马道两侧的绿植长得正盛,上马后视野陡然开阔,却也更显得天地空茫茫。
  陆痕钦骑在马背上,极目远眺,毒辣的日头晒得河面泛着刺目的光。
  他的周身像是罩着层无形的屏障,将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在外,天地宽阔的地方,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不知道河流往哪里流,不知道风吹向哪里。
  陆先生,您一个人吗?经理询问,需要陪同吗,我们有专业的
  不是一个人。陆痕钦骤然打断,头也不回。
  经理的目光在他手中那只明显属于女士的包上顿了顿,立刻识趣地闭了嘴,只道:那祝您玩得愉快。
  沿河马道一圈足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陆痕钦夹紧马腹径直往前疾驰。风迎面扑来,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吹得他不太舒服。
  一圈下来,依旧没有见到夏听婵的人影。
  陆痕钦单手勒着缰绳,马在原地踏着小步。
  他转过头,不知道是第几次看向对岸。
  在这里的时候怀抱希望她也许在对面,在对面了又想着或许她已经回到了起点。反复辗转间悬着的心一直被高高吊起。
  可是没有啊。
  头顶的烈日像团烧红的火,烤得人胸口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陆痕钦只觉得手中的缰绳忽轻忽重,指尖一松,那绳子便顺着马鞍滑了下去。
  马儿不安地刨着蹄子,踢踏几步,带着他晃了晃。
  他往天上看了一眼,僵白色的天色,太阳刺眼得让人心慌,让他想起躺在手术台上时的无影灯,也是这样永无终日地跟在他面前,怎么都摆脱不掉,可他最想见到的人却迟迟不来。
  眼睛被强光灼得发疼,陆痕钦垂下头,一只手死死按着眼眶,另一只手撑在马鞍上稳住身形。喘息时喉咙口溢出模糊的呓语,混混沌沌间不知道是在叫谁。
  身侧的葡萄藤在热风里轻轻晃荡,叶片摩擦的沙沙声,衬得周遭愈发安静。他将手机攥得死紧,指腹几乎嵌进机身,祈祷夏听婵走到哪处落脚地后发现粗心忘带了手机,会问行人借手机打给他。
  可手机始终静悄悄的,好像在提醒他无人使用,她不会联系他,他也找不到她。
  这个念头像是一根针一样轻轻刺中他,陆痕钦在炎热的日头下轻微地打了个冷颤,他发现不怎么容易出汗的自己此刻掌心全是冷汗,指节也是僵硬发白的。
  他连呼吸都断得微弱滞涩,在静缓了十几分钟后才勉强攒了点力气,缓缓将手探进了夏听婵的包里。
  拉链隔层里还残留着一丝浅淡的冰镇凉意,他隔着布料捏住那东西,像是溺水后终于浮出水面的人一般猛地喘了口气。
  是的,对了。
  陆痕钦猛地直起身,仿佛多等一秒都是煎熬,利落地拉开拉链,将那支注射器稳稳攥在掌心。
  这件事于他而言不能更熟练了。
  只是他今天人有些不舒服,针扎入皮肤时用力得仿佛要把针尖都折断。
  尖锐的痛感漫开,他却浑然不觉,只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胳膊,直到那管透明液体尽数推入血管,才缓缓松了口气。
  拔针时也顾不上什么棉签按压,陆痕钦将东西收好,针口沁出的血珠就这么顺着小臂往下滑,像是织了张囚禁的蛛网。
  陆痕钦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往前撒开蹄子跑起来,他还记得稍远处有垃圾桶,这些针管不能再放回夏听婵的包里,让她看到了会不高兴,说不定就不想继续出来玩,而是转而抓着他一起回家休息了。
  这怎么行呢?陆痕钦想着,好不容易带她出来透透气,见互不熟悉的人,她连口罩和帽子都不必戴,能够大大方方无所顾忌地在太阳下玩耍大笑。
  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搅成一团,陆痕钦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控制马匹的,一切都好像隔着层透明玻璃,他偶尔有一种浮在空中往下俯视的抽离感,好像那个凭借小时候训练记忆的陆痕钦是另一个人,他就这么看着自己骑马再次跑了一圈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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