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初醒的眼眸蒙着层水雾,在看清是她的一刹那,陆痕钦紧绷的肩线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唇角牵起一个安心的弧度,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美梦未醒。他温热的手掌甚至本能地寻到她的指尖轻轻拢住,带着未醒的慵懒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两下,然后一起搁在自己腿上继续一起睡觉。
  三秒,或许五秒。
  他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像是终于从梦境回到现实。他重新睁开眼,轻微地晃了下脑袋,再抬起脸已经清醒了。
  小婵?
  夏听婵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压低声音问:你以前能睡一整天,现在怎么一碰就醒?
  刚睡醒的声音裹着一点温和的磁性,他随意道:没,可能是第一次在停车场睡觉,环境影响而已。
  她皱着眉看着他,不置一词。
  对不起,他道歉,是我做蠢事了,只是你在旁边的话,我会比较
  他的目光又轻又快地掠过她的脸,剩下的话又矜持着说不出口了,只是握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
  在空旷的停车场里,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你以后不用特意晚上来看我了。
  我明天起不回家住了。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陆痕钦怔了好久,眼尾轻轻扬起来,他仰起脸注视着她,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什么,眸光从睫毛阴影里浮上来,带着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但小婵你在这里没有家里的床睡得舒服。
  夏听婵卷起毯子重新放回车里,陆痕钦以为她被说动了要回家,便跟在她身后,双手自然垂在两侧,似乎是想要送她。
  慢慢开。他抬手轻按在车窗上,留置针的软管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如同透明的藤蔓缠绕着他苍白的手背,到家了跟我报个平安。
  夏听婵抿着唇按下车窗升降键,玻璃缓缓上升时,他的手指迟了半拍才收回,险些被夹到,他也没说什么,只往后退开一步,依旧隔着玻璃静静地守着她。
  引擎声骤然熄灭。
  在陆痕钦错愕的注视下,夏听婵推门而出,砰地甩上车门,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就往电梯间拽。
  她步履生风,像是一只精力蓬勃的忙着赶羊群的牧羊犬:
  快走,趁着瞌睡还没全醒,再睡个回笼觉。
  手被她紧紧攥着,两个人一路从地下停车场的电梯上升到病房里,她都始终没有松开他的手。
  陆痕钦站在她身后半步,目光始终凝在两人交缠的指节上,她的温度正源源不断地渡过来。
  惊天动地的蠢事做一次就够了。
  可是,可是。
  一个人只能被射中心脏一次,但她打出来的子弹从不止那一枚空包弹。
  他千百次地被她击中,无论结果是血还是眼泪。
  他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记,收拢手指紧紧握住她的手。
  第23章
  夏听婵寸步不离地守到陆痕钦出院那天。
  后半程的陆痕钦心情一天比一天好,看什么都顺眼,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柔和了。
  来送文件请签字的秘书孙文远在进门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得到应允后笔直地站在面前汇报:您上次批示的文件已经退回分线核实了,确实是数据填错。市场部林部长想当面
  不用。陆痕钦头也不抬地翻到最后一页签
  字,纸张在他指间发出轻响。他将整摞文件码齐递来:改好就行。
  居然没挨训!
  太过顺利了,孙文远轻手轻脚带上门,刚拐进走廊就摸出手机,给提心吊胆的市场部打去了电话:恭喜,嗯,安心吧,下次注意点,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运。
  对面一阵长吁短叹,激动之余感慨:陆总不会是病中顿悟,突然信教了吧?
  两个社畜一起不道德地笑了几声。
  我明天就带果篮去慰问!
  那倒不用,孙文远肯定道,陆总让我非必要不要找他,应该是只想静养,你们也省省吧。
  出院那天阳光正好,陆痕钦站在医院门口深深吸了口气,阳光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粉。
  回家路上他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刚回到家就径直去到地下室储物间,把那些收纳起来的物件一件件往外搬。
  当初收起来的时候需要花三天,可这次有两个人一起整理,一天下来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收拾途中,陆痕钦总是若有若无地围着夏听婵打转。
  拆纸巾时手臂不小心擦过她手背,放毛巾时恰好越过她肩头,收手时指节若有似无地撩过她发梢。她在卫浴间洗把脸,他都要状似好巧地跟进来,将她的梳子摆在浴室台面上,并且特意调整了三次角度,直到她把水龙头揿灭,大艺术家陆痕钦才满意地找到了梳子最佳的摆放位置。
  夏听婵擦干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拉开门出去,陆痕钦默契地关灯,收回手时行云流水般偶然搭了下她的肩膀。
  实在是忍不住每一次都能确确实实地碰到她这件事让他整个人都像只挣脱地心引力的氢气球,正一点一点轻飘飘地往上升。以往病后恢复期的倦意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隐秘的雀跃。
  他将夏听婵的房间自作主张地挪到了跟他同一层,怕她等会提出异议,所以整理这个房间时效率奇高,等夏听婵抱着衣物推开门时,连梳妆台上的护肤品都已经按她的使用习惯摆好了。
  夏听婵:那个
  陆痕钦正把最后一个抱枕摆正,闻言直起身,神色自若地望过来:嗯?
  她往脚下指了指:我住这儿?
  嗯。他点头,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
  夏听婵没什么意见,她是个非常自洽又好养活的人,顺手就将手上的外套往椅子上一放。
  夕阳西沉时,两人终于瘫在沙发上,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叫厨师来做晚餐?陆痕钦第三次提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皮面,小指不怎么小心地碰到她的手指。
  夏听婵懒洋洋地踹了他一脚:少来,以前在你家的时候
  她眯起眼睛:一天能吃上两顿饭都算你大发慈悲。
  陆痕钦纠正:是你睡不醒,我叫你起来你又起床气,我哪里敢?
  夏听婵懒到手都还没洗,她直接拿脏手往他手背上搓了搓,把他也抹灰:?我为什么睡不醒你心里没数吗?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那你工作后呢?陆痕钦截住她的手,抽了几张湿巾纸帮她一根根手指擦过去。
  夏听婵瞄他一眼,她发现他对她工作的事特别感兴趣,或者说,对两人分开后的她的生活很有窥探欲。
  应该是想看看她过得好还是差吧。
  按照陆痕钦之前恨她恨得要死的劲,他肯定是不想让她过得太好的。
  夏听婵琢磨了一下,决定发挥一下自己优秀的人情世故雷达,直接报忧不报喜:调查组那边啊,三天两头要加班到凌晨,外勤更是家常便饭。有时候累死了,要么随便扒拉两口外卖,要么干脆
  话音未落,陆痕钦手中丢向垃圾桶的湿纸巾突然失了准头,在垃圾桶边缘磕了一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顿了好几秒才起身,慢慢走过去捡起来,用过的湿巾在他手里皱成一团,他背对着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垃圾桶前面,眼睫微垂,脸上没有一点应有的讽笑。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似乎都不在状态,也不说话,左手伸进裤袋又抽出,如梦初醒般想起自己的手还没擦干净,于是就低下头,就着她用过的纸巾将手背一点点擦拭干净。
  纸巾扔进垃圾桶,夏听婵还在回忆她以前一日两顿的日子。
  陆痕钦回到她身边一言不发,最后只是将茶几上歪斜着的湿巾盒轻轻扶正了。
  夏听婵并没觉得这有什么,还在那乐呵呵:我现在只想洗个澡躺床上,要不我们随便对付一口吧。
  她说完转过脸,听到他说了句:那先洗澡。
  大半个小时后,夏听婵吹完头发舒舒服服地瘫在床上,房门忽然被人敲响,陆痕钦叫了她一声。
  我在。她一骨碌坐起来。
  房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夏听婵抬头时,陆痕钦正用肩膀抵开半掩的门。
  他双手托着的餐盘上,三荤两素错落有致地摆成扇形,玻璃杯里的牛奶氤氲着浅浅热气,洗好的草莓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坐过来。他自然地屈膝将东西放下,餐盘与床头柜接触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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