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芳枝穿好衣裳下了榻,洗漱时又发觉了不对的地方,抬手指着一处问道:“咦夫君,这大桶里的洗澡水怎么不见了,我记得小二昨晚没来收过呀?”
  闻声,站在桌前舀粥的男人大手微滞,打心底地称赞起了女娘的观察力。
  提起收水一事,邵明廷仍能想起方才店小二提着收拾好的洗沐水走出房门时,那抹意味深长的神情。
  他不明一事,这世上之人皆有七情六欲,他是一个正常男子,自然毫不例外,亦无须将欲望刻意遮掩,那般神情又是做甚。
  旁事冗杂,邵明廷不再去想,转而回复着女娘的话:“已吩咐小二清理过了,那时你未醒,我便叫他动作轻些,以免扰了你酣眠。”
  “原来是这样啊。”
  *
  客栈门前,一男一女整理着小桌和板凳。
  刚才用饭的时候,芳枝知晓了男人的打算,就跟着一道来帮忙了。
  说是帮忙,不如说是她想多陪陪他。
  一个乡试隔了那么多天,这人倒好,考完第二天就出来赚钱了,也不知道先好生补补在那贡院里欠下的觉再说,就算不补觉,多陪陪她不行嘛!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很快,芳枝就看开了。
  她想,他陪她是陪,她陪他也是陪,直接选第二个,人陪了,钱也赚了,这多好!
  二人很快就在路旁支起了一个代笔摊位。
  芳枝不会写字,便撑着脑儿坐在他身旁,还时不时吆喝几声。
  没将远客引来,倒把近客招来了。
  来的正是客栈里另一个跑堂伙计,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少年像是十分好奇,伸着脑里外张望,似在留意掌柜的动向,确认好后,他道:“欸,代笔阿兄,你这儿能写给小娘子的信嘛?”
  “自然可以,小兄弟说的,可是赠与倾慕女娘的书信?”邵明廷道。
  话似直白,一听就懂,少年没由来地臊红了脸,闷闷地点了点头。
  二人的对话看似寻常,倒是将一旁的芳枝惹得呼出一声,“啊,瞧他年岁也不大,怎都开始送情书了?”
  少年被这话问得一噎,仰着头回道:“年纪小怎么了!不对,我十六了,也不算小了!”
  似觉声大招来掌柜责骂,少年轻咳一声,随即压着嗓子说道:“你不晓得,小爷我有一句口头禅叫‘谈情说爱要趁早,喜欢的小娘子要把握好’!有时候,错过这村儿就没这店了,我可不得将书信先送去嘛!再说,我是真心实意喜欢她的,可没有胡乱骗心呐!”
  芳枝头一回在同龄人身上长了见识,一时间,只觉这少年的想法当真极好,可不是嘛,遇上喜欢的人就要把握机会,不能叫缘分白白错过了。
  她不就是这么干的嘛!嘿嘿,缘分没弄丢,夫君也有了!
  随即,芳枝重重地点头附和道:“说得好!”
  见女娘这般兴致激昂的模样,邵明廷愣了片刻,赶紧将她二人这无厘头的对话扯回到了正事上。
  “小兄弟是否需要代笔,若是有意,可否告知某,你那倾慕之人的名讳。”
  “要的要的,她叫阿玉!”少年忙不迭地点头,说完又问起了费用,“代笔阿兄,你随意发挥吧,你看我这信…该怎地计费啊?”
  邵明廷道:“需付五文。”
  待少年付过钱后,邵明廷很快在纸上落笔。
  阿玉亲启:
  吾生倾慕之心,久难自禁,恐情愫扰心,郁结成疾,故修书一封。
  ……
  书写之际,两个年岁相仿的人站在小桌两侧,躬着身观望着纸上的小字,可眼里皆透着一片茫然之意。
  邵明廷心中甚是明了,不由地勾起了唇角。
  待油墨干涸塞入纸封,少年接过后将书信小心翼翼揣进怀里,紧接着贴于心口轻轻抚了抚。
  望着那道兴冲冲跑入客栈的身影,邵明廷一转头,便见女娘歪着脑,正目光定定地瞧着自己,而那双眸里尽是好奇之意。
  见此,邵明廷故作疑惑道:“怎么了?”
  芳枝讨厌他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自己急得牙痒痒却又不得不认清现实,那就是她根本不识字。
  “夫君~”
  “你在那纸上写了什么呀,快给我说说嘛——”
  芳枝头一回见人写情书,还是见她的夫君替别人写,可替人代笔,内容不也是他脑子想出来的吗。
  她好奇极了。
  第45章 抒情多多益善
  女娘娇嗲的声气听得邵明廷喉间发紧,匆匆与她错开了视线,随即握拳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说道:“这…如何能叫你窥知旁人的书信......”
  见他不愿意,芳枝鼓着嘴,温吞说道:“那你代人家写字儿,你也窥到了,到我这儿窥一窥怎就不行了?”
  “夫君,这不公平……”
  三言两语被女娘绕了进去,邵明廷张着唇,欲出言反驳,却又忽觉那话里好似有几分道理。
  思忖片刻,他微微启唇:“大致是说,他对那姑娘喜欢得紧,整日想她想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思之如狂——”
  芳枝听后,不禁搓着两只胳膊唏道:“噫,好肉麻呀!”
  见女娘如此模样,邵明廷微微垂头,嘴角微不可察般地上扬了几分。
  他想,大意虽说如此,可那纸上的文字自然是要委婉几分的,假若这般直白相赠,恐叫人家姑娘对那少年退避三舍才是。
  砸自己招牌的事,邵明廷断然做不出来。
  随即,他轻言问道:“如今你已知晓了那信中内容,心中的好奇可曾消退?”
  好奇心倒是没了,可不知怎地,芳枝总觉心里空落落的。
  耷拉着脑一阵儿,只见她忽地绞起衣摆,有些扭捏地说道:“夫君…你还没给我写过情书呢。”
  邵明廷正在一旁挪着镇纸,闻声,忽然顿住了身。
  当她埋头想什么,原是在琢磨这事……
  听这话的意思,她是想他写下一封告白书信赠予她?
  对上一眼女娘晶亮的眸子,邵明廷颊边不禁微微泛起热意,一时间,不由地想要知晓面前的小脑袋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此前,他已当着她的面表了心意,他想,既是能亲自言明,何须还以那诉情书信来代替?
  “小枝,我不是已经亲口向你告白过了吗……”
  话声刚落,只见女娘模样怔怔地问道:“告白?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只当她一时未想起,邵明廷又柔声提醒道:“便是你出走那日,你我二人在七里村小径之际。”
  芳枝记性算不得差,仔细拎出了那天的事,回想起来——
  分明只有亲亲,哪儿有告白啊!
  误以为男人是不想给她写情书,故而寻了由头来糊弄她,芳枝拧了眉,撇撇嘴道:“你不想写就算了,也用不着说些胡编乱造的事,我…我不要你的情书了!”
  邵明廷一噎,顿时有种哑巴吃黄莲的错觉,她未记起那事来,怎还怨上了他?
  “小枝,我并未胡诌,当真是你忘了……”
  胡说,她记性哪有那么差。
  芳枝不肯承认,又在脑海里翻找起来,一阵过后,她忽然发觉,好像是有那么一句文绉绉的话,是她靠着自个儿的理解来的。
  难不成……是她猜错了?其实那话根本不是在求她亲亲!
  “是、是那句吗……”芳枝吞了吞口水,原封不动地将那理解“有误”的话说给了他听。
  在得男人颔首后,芳枝睁圆了眼,突然大叫了一声。
  短促的呼声引得周围行人观望而来,她朝探来的目光讪讪一笑,随即压低了声线,朝身旁的男人贴近几分,语气焦灼道:“你怎么不跟我说清楚!我都把意思理解错了!你还跟着我一道胡来!”
  这……
  邵明廷默然。
  那时是他初次告白,本就羞涩难当,如何能与她解释得清……再言之,那般贴面亲吻,也算不得胡来。
  将错就错,亦不算错。
  见女娘又急又恼,邵明廷轻声安抚道:“平心而论,我自然该说清的,可那时我见小枝欢喜,也自当随你心意了。”
  欢喜什么欢喜…她分明是欢喜得不得了才是!
  想起那时的情形,芳枝只觉一颗心鼓胀得紧,心底也不由地泛起了丝丝甜意。
  事情过去了那样久,她打算暂且将那事放在脑后,随即说道:“那…那我们就扯平了,还有刚才我叫你写情书的事儿……”
  芳枝正想说“不用了”,当即听到一声:“我写便是。”
  突来的应答声不禁叫芳枝怔愣片刻,好似觉得自己对他行了什么威逼利诱的事一样。
  她摇摇头,小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原先是不知道告白那事才想叫你写的情书的……这会儿我都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勉强自己了。”
  邵明廷一怔,当即摇头:“并非勉强,皆出自我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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