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路怀勋的视野慢慢黑下去,大口呼吸也难以缓解越来越沉重的窒息感,鲜血带着体温不断地往外涌,他甚至能感觉到意识的抽离。
  可他的眼睑一次次合上又努力睁开,撑着仅剩的意识在等通讯器里集合的结果。
  门外有什么动静,路怀勋原本是听不见的,可那人走路的脚步声太大了。
  温彻斯特走过来,在路怀勋对面蹲下。
  “路队长。”
  平静的声音里一如既往地带着几许调侃。
  他从腰间抽出个针管,刚要往路怀勋血管里扎,这个躺在地上的人忽然晃了一下。
  “怎么,你这幅样子,还怕我害你?”温彻斯特笑了。
  路怀勋艰难地摊开左手,温彻斯特顺着看过去,看见那上面的暗黄色粉末,眼神微震,又很快恢复正常。
  “我早碰过这玩意了,防护是没用的。”他的语气仿佛在说邻里街坊的一句家常。
  然后人转回头,把药水推进路怀勋身体里,然后把他扶起来靠在墙边。
  路怀勋缓了缓,微抬起头看他,吐出几个气声,“我的人呢?”
  “那两个要死不活的?”温彻斯特把玩着手里的注射器,有些好笑地说,“你还信不过我啊,早就送出去了。”
  路怀勋垂下眼神,眼眶一圈一圈的红,却说不出话。
  空气里飘着他杂乱的喘息声。
  “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人道主义英雄。”温彻斯特坐在地上,面对面看着路怀勋。“我就是想试试,如果有生和死做加持,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他特意又通俗地说了一遍,“只要你点头,我立马带你出去。或者你留下来……强心剂对你来说也撑不了多久。”
  “你不想死,否则你会拔掉这把匕首,大可不必忍受现在这样的痛苦。”阳光偏移晃进温彻斯特的眼睛,他看着路怀勋,“死这件事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不是吗?”
  地上的通讯器闪了两下,耳机里响起孟旭的声音,路怀勋终于确认违抗命令离开位置的只有肖洪东一个人。
  他抬起目光,那眼神瞬间堵住了温彻斯特剩下的话。
  原来人虚弱的时候,连眼泪也不会有,只有一层叠一层的酸涩浸着眼眶。
  “不用管我,”路怀勋把银行卡扔在地上,说,“送我兄弟回家……”
  温彻斯特一头雾水,“那两个不是已经……”他视线一偏,终于看见了旁边的肖洪东。
  还睁着眼睛,人却已经没有温度了。
  人的眼神是可以传递很多信息的,温彻斯特并不认识这个面孔,却从这最后的眼神中读出了坚定和无畏。
  真像路怀勋啊……
  这世上的傻子还真多。
  温彻斯特头一次有些心软。
  他捡起银行卡,骂骂咧咧道,“我是卖军火,不是物流公司。”
  路怀勋心事了结,疲惫地闭上眼,几秒钟之后忽然绷紧全身微微颤抖,身体蜷缩成一个僵硬的姿势,偏头呕出一滩血。
  温彻斯特脸色一变,“what the fuck!!!”
  路怀勋设计的战术在撤退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各小组侵入雷特不深,一直在引里面的人出来反打。而雷特到底还是有所顾忌,于是战况虽然猛烈,双方交火线拉得并不复杂。
  撤退的命令下达以后,所有人立刻按照划定好的方案执行。
  烟雾弹从各个方向冲天而起,机枪在前线压着火力。
  视线的能见度降低以后,其余感官猛地翻了好几倍。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撤!!”
  路怀勋亲自执行最后的击杀任务,没有人会怀疑任务结果成功与否,只有一道更沉重的问题摆在眼前。
  “路怀勋呢?”
  “我他妈问你路怀勋呢?!”
  裴立哲双眼赤红,嗓子哑得像被浓烟熏了三天三夜。
  颜浩彬沉默不语,手握成拳头,慢慢地,把掌下的弹壳捏得变形。
  暗红的血从掌缝里往地上滴,他像浑然不知,满眼的泪唰地落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裴立哲的声音也被什么噎住。
  他一把抓住颜浩彬的领口,控制不住怒火,“谁他妈让你哭了!?老子兄弟还没死呢!”
  孟旭肩膀里还嵌着弹片,却感觉不到疼,只盯着刚撤出来的地方,侧着半个身子,伤口像张开大嘴似的,鲜血在疯狂往外涌动。
  侯建坤撕了块止血棉糊在他肩上,跟他并排在车的后座,几秒钟以后,忽然用手捂住脸,头低下去,整个人颤抖起来。
  绝对服从命令的条件反射在这一刻竟然显得无比讽刺。
  命令是服从了,可下命令的人呢?
  “肖洪东也不在。”
  电子地图记录了肖洪东最后的位置,那里离建筑很近,显然已经超过了路怀勋划定的火力范围。
  他是唯一一个擅自行动的人。
  孟旭额头和太阳穴暴涨出青色的血管,他咬咬牙,竟然说,“我回去救人。”
  不就是违抗命令吗。
  给我八个处分也认了。
  只要你能回来签字……
  “去他妈的完美撤退路线,我跟你回去。”
  裴立哲仰头看着天,阳光激得眼睛酸疼,他有十几二十年没见过自己的眼泪了。
  蒋启一反常态地没有看电脑,也没调试他那堆精密仪器。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冲动。”蒋启睁大眼睛,酸涩的感觉却压不下去,“队长一定不希望我们再回去。”
  ……
  万籁俱静的黄坡下,仿佛远处的硝烟也被冻结了。
  天空突兀地响起巨雷般的螺旋桨蜂鸣声,电台闪烁出一个陌生的频段。
  “老朋友们。”温彻斯特声音懒洋洋的,“我刚从里面出来,都挺惨的。”
  他顿了顿,“你们路队最后让我带句话,联系查理把屋里的炸弹清了,摆着怪吓人的。”
  这边神经高度敏感的人同时抓住了“最后”这两个字。
  甚至连开始考虑这两个字什么意思都觉得手脚冰凉。
  可温彻斯特还在说,“顺便也帮我带句话。联系你们财大气粗的老冯,要想领这两个人回去盖国旗,先准备好钱。”
  第60章
  温彻斯特放下通讯器,示意飞行员不必再为了通讯频段的稳定维持飞行高度。
  直升机猛地拉升,硝烟被天空扯远,温彻斯特终于坐了回去。
  路怀勋无意识地躺在机舱的一间床上,呼吸已经很轻,半个身子都是血。
  有巴希尔的,更多是他自己的。
  旁边温彻斯特带来的医护人员正紧张忙碌着。
  血浆一袋一袋地挂,路怀勋却没有要再醒的意思,只是时不时浑身僵直,一口一口地往外呛咳出鲜血。
  “伤的是哪里?”温彻斯特拽住医生,“挑危及生命的说。”
  医生摇摇头,“肋骨,估计断裂移位了,需要尽快手术。”
  温彻斯特沉默了一下。
  人都伤成这样了,刚才在建筑里还装得风轻云淡跟他讨价还价,可真能忍。
  从在亚加纳见到路怀勋,这个人似乎总打破他的认知。
  比如这个训练场里成长起来的狙击手并不是纸上谈兵,竟然也打得了实战。
  比如,意志力可以打破很多东西,包括生理上的奇迹。
  再比如,有些人原来真的可以为信仰把生命放在选项的后面……
  毕竟信仰这东西,在温彻斯特看来,还是太廉价了。
  即使是最专业的医疗直升机上也没有手术的条件,温彻斯特联系好最近的战地医院,插队把路怀勋排了进去。
  七个多小时手术,比预计还要长。
  冯明磊亲自打来的电话就有四次,那边用了最好频段的卫星电话,跟不要钱似的一直挂着视频。
  然而画面里除了灰扑扑的手术室大门,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他们聊的最多的是路怀勋回国的问题,在战火纷飞的塔那干,形势说变就变,冯明磊不敢把他留下冒险。
  两边的医生每天要做的沟通交接数不尽数,除了讨论路怀勋术后恢复的情况,还有更棘手的一关,核污染。
  辐射对人体的伤害不可逆,塔那干却没有合适的治疗手段。
  时间是按秒计算熬过来的。
  直到两边的医生点头许可,温彻斯特靠人际关系一路打点,才把路怀勋送上了回国的路。
  为了能把他顺利接回国,冯明磊借着邦交国的人道主义关怀的名义,连派了五艘医疗救护船打掩护,暗地里留了一艘专门为路怀勋准备。
  他被推进无菌病房里24小时监护,可情况还是不稳定,常常体温飙升,又或是血压骤降。
  随船的医护人员整天整夜地守着,生怕一点疏忽带来什么巨大的后果。
  期间路怀勋浑浑噩噩醒过一次。
  他意识都还不怎么清晰,只虚弱地动了动嘴角,念出一个无声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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