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声音不大,却像有着直击灵魂的力量。
  人们渐渐停下手上的动作。
  路怀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你们要的食物在我车上,正东方向的岔路口集合发放。在那之前,谁也拿不到一口食物。”
  他本意是把难民引离驻地,可难民听到他车上有食物这句话,忽然疯魔一般地往车上挤。
  整辆车被围在中间寸步难行。
  最前面的人黑压压地扒在车上,有些扣住车板,有些甚至已经踩上轮胎,都在使出浑身解数努力把自己往车上送。
  路怀勋满脸凝重,朝邵言看了一眼。
  邵言会意,单手拎起最近的一个男人,提到路怀勋面前,正对着下方所有的人。
  枪口抵上男人的太阳穴,路怀勋的声音像冰冷锋利的刀刃,“在我这里只有两种人,守规矩的人和死人。”
  男人吓得浑身发抖,路怀勋目不斜视地看着他的眼睛,双手在流畅地拉保险,上膛……
  砰——
  他的枪口在最后一刻换了个方向,打在身后装满白粥的桶上。
  男人满身的汗,被邵言松开后就瘫软在地上,棕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趴在一起,最近几个还在爬车的人顿时呆住了。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再浪费时间,牺牲的是你们自己。”
  像是应和路怀勋的这句话,他身后的白粥开始顺着枪洞无声地往外涌,从满是机油的车板一路淌到车边。
  慌乱中的难民人头攒动,却没有让开的意思,运输车仍然无法开动。
  一片混乱中,路怀勋又朝粥桶开了一枪,纯白的粥不断被裹进漆黑的机油中。
  难民终于在崩溃中四散开来,少数几个反应过来的人转头就往路怀勋指定的路口跑,人群被他们带动渐渐有了明确的方向。
  路怀勋松了口气,示意邵言把粥桶上的枪洞堵上。
  运输车重新启动,裴立哲也终于能穿过人群爬上车。
  “怎么样?”路怀勋迎上去。
  “操!”裴立哲大声咒骂,“不知道哪个孙子点了旁边的车,油箱没空,烧炸了。”
  “我问你伤怎么样?”
  裴立哲摆摆手,“命大,没死。”
  他离爆炸中心不远,被爆炸的冲击波撩起,整个后背血肉模糊。
  通讯器早就被高温熔断了。
  路怀勋沉默半秒,“停车,小邵你一个人去,我跟裴队回驻地。”
  第46章
  门窗紧闭,连风都被挡在外面,空气似乎也静止了,整个房间气氛紧绷。
  彭南沉着脸在给裴立哲处理后背的伤,下手没轻没重的,也没打麻醉,疼得裴立哲满头是汗。
  但他能感觉得到这位军医情绪不太好,这种小命被人捏在手里的时刻,再往枪口上撞总归不太明智,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于是这位驻地最高领导硬是一声也没吭,闷头硬抗。
  路怀勋歪头靠在床头上,一个姿势半天没动,完全没有了在车上时的气势。
  一抬头看见裴立哲艰难忍痛的表情,忍不住开口,“你倒是下手轻点,老裴又不是我。”
  “你闭嘴。”彭南抓起一包还没开封的脱脂棉,正砸到路怀勋脸上。
  路怀勋拾起脱脂棉,正了正身体,讨好般地说,“别生气,生气老得快,你还没对象——”
  “拿来还给我!”彭南动作幅度很大,撞得整个操作架叮当作响,“这玩意本来就用一包少一包,你们一个个还排队吃子弹,我可没条件给你扔着玩。”
  “……”没吃过子弹的裴立哲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吃过子弹的路怀勋事不关己般地吐了口气,他稍稍考虑了一下,准备把自己撑起来。
  彭南余光里瞥见他这动作,脾气顿时冲上天灵盖,隔空指着路怀勋,“你又要干什么?能不能消停会儿?”
  他手套上还滴着鲜红的血,扬在空中极具视觉冲击。
  “是你让我把这个拿过去。”路怀勋慢慢靠回床头,连续喘着气,脸色不太好。
  彭南多往他身上看了几眼,是在观察他的情况,嘴上却说,“传闻中我军第一的狙击手,这么点距离就摸不准精度了,还要靠跑腿?”
  路怀勋听他这样说,连眼都没睁,凭感觉找了个方向,抬手把包装袋挥了出去。
  ——正拍到裴立哲后背上。
  “操!”裴立哲倒抽了口气,疼得眼前一黑差点跪在床上。
  他脾气上来,也顾不得撞不撞枪口了,转头怒骂道,“你俩能不能成熟一点,你一句他一句说相声呢?”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同时停下了。
  裴立哲先指向彭南,“你们雪鹰医疗组是不是没有上岗培训。你这是怎么对待伤员的,这手法态度哪一样合格了?”
  又指向路怀勋,“还有你,身上什么伤心里没数么?全队的战损都让你一个人扛了还挺光荣的?到时候……”
  他一顿,话到嘴边赶紧换了种说法,“别他妈这么伟大,人都是有极限的。”
  彭南冷哼一声,“他要是心里有数,我彭南倒着写。”
  路怀勋是真的没力气了,声音也失去了跟彭南抗衡的气势,但嘴上仍在坚持,“南彭倒是挺好听,就是组织档案不好改,回头还得我去找老冯……”
  彭南被他气得脑门抽着疼,“你他妈先心里有数再说!”
  裴立哲觉得自己一顿怒吼是在对牛弹琴,他朝后挥开彭南的手,拍案而起,“是不是我平时过于亲民,你们都忘了谁才是这里的头儿。”
  彭南吓得没敢动弹,路怀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靠在床头,也没说话。
  “明天彭南去跟医疗队救援,路怀勋活动范围不能超过宿舍。没我的允许,你俩谁也跑不了。”
  路怀勋刚一抬头想说什么,裴立哲扯起自己的肩章,气沉丹田道,“这是军令,不想挨处分就老实服从命令!”
  彭南本来也要跟着外出救援,这命令对他而言没多大改变,倒是限制路怀勋活动那条让他很是满意,当场就喜笑颜开。
  人心情好的时候工作效率也高,他很快处理好裴立哲的伤,认认真真地说,“没大事,少活动好得快。最近尽量趴着休息,每隔两天来找我换药。”
  裴立哲点点头,顺着趴到床上,声音也被闷进枕头里,“你俩小点声,我睡会儿。”
  路怀勋已经半天没动静了,彭南轻手轻脚地坐到那张床旁边,才看见他睡着了。
  半低着头,胳膊垂在一边,被子也没拉好,人是最疲惫的模样。
  满腔的酸涩涌上喉间,彭南没叫他,也没做任何检查的动作,就安静地在旁边坐了会。
  没过多久,路怀勋悠悠转醒。
  “怎么不叫我?”他哑声开口。
  “看你好不容易不折腾了,能多睡一分钟是一分钟。”
  路怀勋被他这较真的样子逗笑了,笑完,也收起打趣的心思,老老实实配合他检查。
  “怎么样?”路怀勋看他检查完的表情,知道结果还可以。
  彭南给他拉好被子,说的是另一件事,“我知道,这里没有人比你更想亲手毁掉雷特。但你必须清楚,这一切的前提是到行动的那天,你的身体允许。”
  路怀勋看着他,笑问,“你怎么知道一定会行动。”
  彭南双手插进白大褂侧兜里,“几年前中国船员遇难,举国彻查湄公河大案,涉案人员牵扯缅甸军方都照抓不误。中国早已不再是以德报怨的时代了。”
  “以德报怨?“路怀勋敛起笑意,目光放远,“当年孔子那句话明明是以直报怨。”他停顿了一下,“当年湄公河大案的案情始末细节全部公开,这是告诉在世界,敢动中国人的代价。”
  彭南盯着他看,“论挑战国家尊严和国民生命,雷特的任务性质已经很接近了。”
  路怀勋有意识想养好伤,再加上裴立哲的命令加持,总算让彭南舒心了一阵子。
  外面炮火声一阵接一阵猛烈,邵言每天的汇报里,前去岔路口领食物的难民也一天少于一天。
  挑动战争的人从来不轻易把自己送向结局,而苦难总是最先淹没无辜的人民。
  星火被风所灭,可战火依风壮大,不过几日,更惨烈的烈火浓烟已经在路上了。
  “塔那干政府被指控使用化武,多国正在计划联合制裁,联合国已经下令撤军了。”
  路怀勋得知消息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什么?!”
  他们身在塔那干本国,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指控的真实性。
  “刚收到的消息,我们会在半个月内撤军回国。”裴立哲叹了口气,“以维和部队的身份,我们将撤军回国。”
  路怀勋推开门,日光烧在身上,热风迎面吹来,高温和沙尘烤得他口干舌燥。
  战争从开始就注定了是场悲剧,过程惨不忍睹,结局更是触目惊心。
  枪炮子弹之下,无数军人平民倒在自己深爱的土地上,无异于苍生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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