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激烈的运动中说话,对呼吸节奏的控制要求很高,消耗的体力也成倍増长。
  风顺着喉咙口灌进肺里,没几分钟,整个呼吸道就火辣辣的疼。
  一组跑完,两个人位置颠倒,又跑了一组。
  路怀勋期间拿着扩音器催了几次,硬是把他们平均成绩压在了最初宣布的及格线附近。
  “还不错,第一次跑就有这个水平,总算没让我太过失望。”
  路怀勋把成绩核对记录在册,站在七仰八歪的队员中间,看见一个人头朝下趴着,走过去踢了一脚。“你摊煎饼呢?还要不要命了?给我起来!”
  叶歆翻了个身,喘得句子都说不连贯,“都是猴子,晚饭……吃那么多,累死老子了。”
  “得了吧。”路怀勋指着瘫在他旁边的人,“人家宋长淮都没抱怨,你才哪到哪。”
  叶歆胳膊撑起半个身体,扭着脖子寻找宋长淮的搭档,看见是他们中队块头最大的许林,笑得脸涨得更红了。
  折腾了半个晚上,队员们一个个都到了极限,路怀勋终于松口,解散队伍放他们回去休息。
  他自己刚出院,其实状态一直不怎么好,又来回折腾了整整一天,精力早就耗尽了,浑身乏力。
  路怀勋现在这状态,最应该回去倒头大睡养养精神,可首次维和集训的成绩等着他分析报告,冯明磊那边的协商结果也等着他最后敲定。
  维和的事定得匆忙,往后剩下整顿的时间也不多了。
  是他要带人出去,总归要对自己带出去的兵负责。
  他把晚训的分析报告整理好,又写了份系统的行前集训计划书,在邮箱里回复冯明磊,然后给裴立哲打了个电话对接工作。
  一切干完以后,他趴倒在床上等邮件,一动也不想动了。
  临闭眼之前,路怀勋瞥了一眼墙上的表,心里默默算着,可以睡半小时攒点力气再起来查邮箱。
  人再醒时,表上的指针刚好过去半圈。
  路怀勋把自己撑起来,嗓子干哑得要命,他顺手拿起个杯子接水喝。
  接到一半,桌上的电话响了。
  路怀勋看见来电显示,猛地把手上的半杯水喝干,又连续灌了两杯,觉得嗓子干哑的情况好一些了,才敢把电话接起来。
  “妈。”路怀勋努力让自己听起来轻松一些。
  在亚加纳期间是保密状态,回国后又一直在住院,前前后后已经几个月没跟家里联系。
  是因为任务太忙,也因为自己受伤出事,不敢让他们知道。
  “诶,通了通了。”电话那边先是一句低语,然后是个男声,“先把免提开开。”
  路怀勋苦笑着,心里渐渐被愧疚填满,嘴上却打着趣不想让二老听出异常。“老路,想我了就直说,开免提在一边听着有什么意思。”
  “臭小子,想你有用吗?你自己说几年没回家了,今年倒好,连电话也不接了。”
  路怀勋任他数落,绕了个弯哄他,“明年,明年一定回。我这些年任劳任怨的领导都看在眼里,年底批假条的时候给我多批几天,也能在家多停几天。”
  “你年年都这么说。”电话那头哼了一声,手机被换到另一位手里,语气是满满的担忧:“你跟妈说实话,你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他再怎么努力掩饰,声音里细微的异样也难逃母亲的警觉。
  路怀勋一顿,清了清嗓子,又接了杯水小口地喝着。“没有,妈你别多想。我最近都在军区开会,讲话发言多了嗓子有点哑。”
  他语气轻挑地,笑了,“你也知道军区那地方,安保警戒里三层外三层的,我就是想受点伤也难。”
  忠孝问题一直是路怀勋的死穴,他不是不想联系家里,更多的时候是不敢联系。
  他的生活像在悬崖边走高跷,最怕父母问到他的近况。
  不敢说实话,也不能说实话。
  于是撒谎成了常态,然而再怎么习惯,再盖不住心里雨落蕉叶般的无力感。
  手机最后落到第三个人手里,路怀勋把胸口一直压着的那口气呼出来,“哥,下个月我有点事,这趟可能要去半年,你有空替我多陪陪爸妈。”
  他目光在窗边失了焦点,接着说道,“你陪着爸妈,没事在家里少提我,多聊点开心的。”
  那边应了一声,“家里的事你放心,主要还是你那边,多保重,注意安全。”
  路怀勋答应着,想叫回爸妈,说下次年假哪里都不去说什么也要回家过年,又想说再等几年他退到二线就能弥补这些年的不孝……
  这些话落到嘴边,却是一句承诺也不敢给。
  军令如山,战时惊险,他也不能保证那些未来。
  第27章
  路怀勋后来坚持着回完邮件,把工作都做完,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又给哥哥发了条短信,才爬回床上彻底睡着。
  人累极的时候通常是没有梦的,他却一整晚都在和家人聊天。
  全家人在沙发上,父母和哥哥笑着闲聊,那笑容他有好多年没见过了。
  茶几上摆着干果点心,电视上播着喜气洋洋的节目,看着像是春晚。
  全家人在沙发上笑着闲聊,外面不时有爆竹的声响,偶尔盖过他们聊天的声音,只好乐呵呵地把话再重复一遍。
  他们聊的内容多是家长里短,有亲戚邻居的故事,还有自家闹得一些笑话。
  路怀勋习惯了部队生活,很多家常细节对他来说都有些陌生,甚至心里能闷闷地感觉到,连被时光催着变老的父母,也有些陌生了。
  窗外飘着雪,悄无声息地把世界都盖住了。
  “小勋明年还能回来过年吗?”母亲嚼着花生酥,似不经意地问。
  一家人动作都随着这句话停下,笑容也僵住了。
  路怀勋没说话,还是父亲最先开口,“大过年的,你说点别的。”
  路怀勋想说什么,但已经能清楚地感觉到梦境的崩塌。
  他多年训练出的作息时间,就算人不舒服,到了点也一样会醒,雷打不动。
  头一天没好好吃饭,醒来就饿得要命,不过好在身体没那么难受了。
  路怀勋飞快地整理洗漱完毕,从抽屉里翻出块单兵口粮,拆出一小块压缩饼干咬在嘴里,边嚼边摸出手机找哥哥的回复。
  【路怀安:爸妈的身体你不用担心,家里一切有我。不过说真的,明年回来过年吧,队里就是再忙,休假也该轮到你了。】
  他沉默着,在键盘上敲出个“好”字,手指在【发送】上面悬空停了一会儿,又按了删除,改成了“我尽量。”
  手机提示发送完毕,他扔在桌上,又咬了一口压缩饼干,满嘴的粉末,像干面粉似的,压得嗓子里更涩,却比不上心里的感觉,酸酸涩涩。
  饼干嚼完,他喝了口水,等饱腹感渐渐上来,戴上帽子往出去了。
  -
  黑夜还没完全散去,山里的晨雾像在眼前蒙了层白纱。路怀勋给自己的训练安排早于常规早训,今天没去食堂吃早饭,比往常自己的时间还要早一些,于是训练场上没什么人,他跑得自在。
  人不能总是沉浸在无能为力的抉择里,更何况他没有修改选项的权力。
  除了为父母家人守住一个完好的自己,再努力争取一个回家的机会,别的情绪对他而言,毫无用处。
  他必须想办法快速发泄出来,根本没时间挣扎在这些情绪里。
  路怀勋脚下一再提速,这是他的习惯,等累的感觉上来,头脑里能胡思乱想的就很少了。
  有人加入了跑道,刚开始离路怀勋正好是半个操场,像是一直在努力缩小差距,速度也跟着他一路飙升。
  可惜路怀勋是铁了心往自己的极限逼,身后跟着的那人渐渐有些吃不消,却一直坚持着,没被他甩开太远。
  路怀勋很快注意到问题,主动放缓了速度,等他跟上来。
  肖洪东跑到路怀勋面前时,他已经停下了。
  “队长。”肖洪东也停下,看出他有话对自己说。
  “你这是在照着我给你的训练表加训?”
  肖洪东嗯了一声,那原本就是路怀勋自己的训练安排,能在这里碰见他并不意外。
  “坚持多久了?”
  肖洪东有些不好意思,“才第三天,我担心刚开始完不成进度,前几天把单项挑出来分别练了练。”
  路怀勋点点头,“先停了吧,最近维和集训强度够大了,怕你吃不消。”他顿了顿,又说,“我今天心情不好,来跑步纯粹为了发泄,速度和跑法都不对。你就算加训也要找自己的速度,别被我影响。”
  “队长,我还可以。”肖洪东坚持。
  路怀勋摆摆手,知道他就算回去也八成不会好好休息了。“今天放过你,慢跑热身可以。”他跑出去两步,又回头强调了一遍,“算我下个命令,明天早上不能来了。”
  事实证明,路怀勋的担心并不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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