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撤!”
子弹划开空气,在夜视镜里飞出一条条暗红的弹道。
路怀勋守在队尾,眼前仿佛有数道准心,他流畅地抬枪,在准心重合的刹那扣动扳机,用子弹给撤退的队伍打出一片安全区。
“队长,东南方向也有人。”蒋启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更坏的消息来了。
“猴子,你带人守着后面。孟旭,队伍先停下,注意警戒。”路怀勋立刻给出了新的方案,“小邵跟我过去,突破包围。”他顿了一下,看见同组的肖洪东,偏了偏头,“你也跟上。”
他们跑到孟旭的位置,无缝接入新的战场。紧急情况不允许路怀勋再找合适的狙击位,这种带队突围的战场适合正面迎敌。
枪声把呼啸的山风撕裂开来,路怀勋在弹雨里带头往前冲,半蹲着寻找合适的掩体,看准了机会一阵回击。这一交手,他立刻意识到了,两个方向的敌军来自同一组织。
装备精良,行动统一。
有目的的包围,意味着接下来还会有可能的援军。
擦身而过的子弹逼得他的前进十分困难,然而交火时间越久,对方能请来的援军越多,他们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小邵,掩护我。”红色火光映在夜视镜上,像绝境下滴血的眼眸,在疾风中尤为勇烈。
“收到。”邵言换了个射击位,稳稳地守住路怀勋的前方。
路怀勋扔了枚榴弹,爆炸卷起猛烈的气流,空气里瞬间布满了浓郁的血腥味,饶是看惯了战场生死的路怀勋也有瞬间的不适。
他端起枪,趁着爆炸的空当,把更多的子弹送了出去。
“跟上!”路怀勋在前方的包围圈里撕开了个口子,用自己的身体在密布的子弹中开路。
满地的断肢残臂,满眼的碎骨鲜血,即便经历过魔鬼训练的洗礼,当他们真正直面战场,也免不了极大的心理震撼。
“小邵,你跟着孟旭,掩护他带路。”
毫无中断的攻击还在继续,路怀勋停了脚步,他守在激战最热烈的地方,把整个队伍送出去,自然地落在最后收尾。
他已经连续一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睡眠,再加上如今这场激战,身体已经在极限的边缘。
“我们也撤。”路怀勋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他看准了时机,重新把自己放在开路的位置,在密布的危险中寻找安全的撤离路线。
路怀勋做队长这么多年,习惯性自己在最危险的位置,为其他人创造最佳的条件。
未知的危险难以判断,路怀勋只能借着包围还没能重组的时候,奋力地向前行进。
“队长……”肖洪东一路跟着他,默不作声地执行他下达的每一个命令,到这一刻才忍不住开口。
路怀勋没有应他,只重复道,“跟上!”
肖洪东沉默地低下头,看着路怀勋脚下踏出一条长长血路,咬着牙压下心里汹涌的情绪,紧跟在他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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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旭带着队伍甩开了后面的追逐,顺利到了路怀勋在电子地图上标好的驻扎点。
劫后余生,然而没有人真的放下心,在前方等着他们的,远远没有结束。
路怀勋带着肖洪东最后到达了驻扎点。
怕对方再次杀过来,他们不敢暴露位置,孟旭只开了一个小型的冷光手电,在清点人数。
路怀勋走过去,问,“彭南呢?”
他身上铁锈般的血腥味太浓,孟旭皱着眉指了个方向,黑暗中没能察觉他的异常,只当他在战场待得太久,沾了别人的血。
路怀勋走到彭南面前,发现肖洪东已经在旁边等着,他压下强烈的不适,避开肖洪东的眼神,平静地冲彭南说,“你过来一下。”
早在路怀勋来之前,彭南已经听肖洪东说过他受伤的事,忙背起急救箱跟上去。
路怀勋的脚步已经有些踉跄,能感觉到汩汩鲜血在疯狂地朝外涌动,他在往驻扎地稍远的地方走。
“别躲了,这么黑没人看见。”彭南叫住他,利索地打开急救箱,“伤得哪里,给我看看。”
路怀勋靠着一棵大树,比黑夜更为深沉的黑雾笼罩他的视野,他浑身失了力气,勉强撑着自己慢慢滑坐在地上,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子弹……”
彭南心里一沉,没料到他伤的这么严重,从急救箱里摸出个冷光手电,凝眉检查他的伤口。
右腹肋骨下方,子弹穿过防弹衣没入血肉,好在进得不深,应该没有伤到内脏。
路怀勋对自己的伤势也有着大致的了解,他接过彭南递来的止疼药,犹豫了一下,只吃了一半。
彭南给刀具消了毒,看见他手里还剩了一半,“都吃了吧,我要取子弹了。”
路怀勋嗯了一声,却把剩下的收起来了。
利刃破开他的血肉,刀尖顺着子弹进入的方向寻找那颗坚硬的弹头。子弹进的并不规律,彭南换了两次方向才探出它的位置。
冷汗从路怀勋的发梢接连低落下来,剧烈的疼痛使他几乎到了昏厥的边缘,他咬着牙,硬是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彭南把子弹挑出来,迅速消毒止血,又给路怀勋喂了几颗消炎药。
一切都做完以后,他才开口,“你别不放在心上,这里环境湿热,就算是我来处理,也难保不会感染。”
路怀勋缓过剧痛的顶峰,却还是没能摆脱身上异常的无力感,他拉住彭南,勉强说出几个字,“那子弹不干净…”
彭南一惊,把手电换了个方向,才看清那颗乌黑的弹头。
“你感觉怎么样?”
他们做过抗药训练,常见的药物不会使他们轻易折服,但并不意味着会对药物绝对免疫,甚至于在这片陌生的非洲土地上,是否会出现奇怪的新药都很难说。
“应该是麻醉类……”路怀勋还在强撑着意识,消磨得极为痛苦。
麻醉类药物使用的最普遍,他们已经有成熟的对抗药体系,但因为不能具体确定弹头上药物,只能广泛地试对抗药。
彭南把能找到的对抗药都拿出来,先试了三种,等他缓了缓。
军用的对抗药起效很快,路怀勋很快感觉到意识的可控程度回升,他点了点头,示意彭南已经有效。
一向心理素质极佳的彭南第一次见路怀勋伤成这样,也是第一次,自己在战场上有些慌了。
他挨着路怀勋坐下,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伤的?”
“刚开始。”路怀勋合着眼,疲惫到了极点,终于给自己短暂的放松时间。“大家都没事吧?”
“都没事。”彭南声音一提,“你就一直这么撑着打到最后?”
路怀勋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卸了力,声音暗哑,有更多的气声夹在里面,“我是队长,我不能倒下……”
彭南听得眼眶温热,起身试了试他的额头,不忍再说什么,“你睡会吧,那边有我们顶着。”
路怀勋点头,却不忘强调,“有情况随时叫我。”
-
路怀勋睡得并不沉,在天亮前醒了。
雨林里细碎的风声和若隐若现的枪炮声提醒着他,任务还远远没有结束。
“感觉怎么样?”彭南还在旁边守着他。
“好多了。”路怀勋扶着树站起来。他精力恢复了一些,足够撑着不露出什么破绽。
他吃了消炎药,等彭南重新检查过伤口,回到了驻扎地。
试验组成员们早早就醒了,又或者,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无眠夜。
孟旭重新清点了人数,做好了继续行进的准备。
“路队长,你这是……”
天亮起来,他身上的血迹就藏不住了。
“没事,别人的。”路怀勋站的笔直,略带歉意地指着身上的血,“没法换衣服,看着有点吓人,抱歉。”
江晚从他轻松的表情里相信了他的话,她的目光更为动容,“不用抱歉,是我该谢谢你们,太伟大了。”
“应该的。”路怀勋摇了摇头,“您通知一下成员,这里并不安全,我们马上要继续行进。”
他送走江晚,猛地瞥见旁边雕塑一般的肖洪东,吓了一跳。
“队长,”肖洪东低着头,他亲眼目睹路怀勋的受伤的过程,自然不会相信他对付旁人的那些谎话,那大片的血迹在他眼里,触目惊心。
肖洪东从前对路怀勋一直心存芥蒂,即使他能够百分百执行命令,也难以从心理上说服自己,放开最后一点对路怀勋的警惕。然而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路怀勋向他展示了自己的绝对信任,那是在前行中放心地交出自己的后背,在激战里最大程度地打配合,在枪口所指时无畏地守住身后的他。
路怀勋承诺过的信任,原原本本地落在他身上,哪怕以自己负伤为代价。
同进退,共生死。
从来都不只是一句口号。
“是因为我,你才……”
路怀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战友之间不说这些。”他笑了一下,“你守着我的后背,我守着你的盲区,这都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