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然而那种清凉在下一秒就被铺天盖地的灼烧感替代,剧痛让他有瞬间的恍惚,左手突然脱力,所有的感官一齐放大了这种感觉,让他有身处火山岩浆中的错觉。
肖洪东把针管拔掉,争分夺秒地准备反击。被压制的感觉实在不好,即便用了药注定赢得并不光彩,他也认了。
但他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路怀勋即使被剧痛折磨到瞳孔涣散,肌肉和关节的力道也不容小觑。除了左手在瞬间不受控制地脱力外,他的全身竟然保持着下针前的状态和力度。
他依旧无法脱身。
生理的剧痛让路怀勋的身体下意识恢复自我防守的姿势,然而他靠着自己仅存的思维硬生生忍住了。
他像是被人撕裂重组,浑身上下的感官都有些错乱。他咬着牙维持所有的动作,对抗从四肢到五脏六腑的痛感。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药剂的持续时间,他不可能以这种状态撑到痛感缓解,必须速战速决。
然而他的视觉和听觉已经在剧痛中完全崩溃,路怀勋干脆闭上眼睛,纯粹靠直觉行动。
他挥起拳头,双腿绞住肖洪东,用力一翻,没给他躲开的时间,另一只手已经到了他的喉间。
掌声和喝彩声再次响起来,路怀勋定了几秒才机械地放开他,又沉又重地喘着气。
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整个人像是落水一般,墨绿色的迷彩作训服被冷汗浸透。直到有人小跑过来架住他的胳膊,他才稍作放松。
“哟,小邵。”他睁开眼瞥了一眼,在一片花白的亮点中辨认出邵言。“还是你贴心。”
“队长……”邵言围观了格斗的全程,震惊到无言。
路怀勋缓了缓,抬眼看向肖洪东,眼睛里闪过一点光芒,指着地上的针管,“你不是恨这玩意吗,恨我们拿这个跟你们开玩笑,把你们当猴耍。”
他换了口气,忽然严肃起来,“今天之所以会接受你的挑战,就是想告诉你,没有什么能令一个坚强的战士完全受制于人。反刑讯只是检验你是否坚强的门槛,你已经跨进来了。我现在的任务是教会你赢得战斗,在绝境下仍有反击的能力。”
他的声音因为身体的脱力而显得有些轻飘,却丝毫不失磅礴的气势。
“我是你的队长,帮你变得更强,或是你的队友,在枪林弹雨里守住你的后背。你跟我对抗,没有任何意义。”
肖洪东被他的目光逼到死路,怔怔地望着仿佛水洗过的路怀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第12章
“队长,你怎么样?”
邵言把路怀勋扶到房间,看着路怀勋以弓着身体极其僵硬地侧躺在床上,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干着急。
反刑讯训练的时候,他们整个人都被绑着,行动的约束也恰好给了他们发泄的权力,他们可以随意挣扎,不必有其他后顾之忧。
这一次却什么也没有,路怀勋躺在床上,只能靠意识生生消磨深之入骨的剧痛,生怕真的失控起来,以他的能力,会毁了房间里的一切,还有可能会伤人。
“你去忙吧……”路怀勋动了动,觉得自己瘫在床上实在难看了点,于是勉强翻了个身坐起来,闭着眼倚在床杆上。“我没事,又不是第一次用这玩意……”
“我还是留下吧。”邵言看了看时间,药效才过了一半。“彭南马上就过来。”
“他来也没用,熬过去就好了……”
“谁说我坏话呢?”彭南拎着个医药箱风风火火地赶过来,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讽刺他的职业技术,快走了两步冲进去。
彭南负责他们队的反刑讯好几年了,跟这种药剂打的交道最多,一眼就看出路怀勋的症状。“还是路大队长有胆魄,我就那么提了一下,你还真敢用药。”
他把医药箱往旁边桌子上一放,颇为自觉地坐在椅子上,“不过你说得倒挺对,这玩意除了硬抗,没得缓解。”
“用止疼呢?镇定?”邵言把他的医药箱打开,往他那边推了推。
彭南撇撇嘴,抽出一个一次性注射器,平静地说,“行是行,你先说服你们路大队长。”
他拿着注射器在路怀勋眼前晃了晃,看见路怀勋突然变了脸色。
路怀勋噌地一下出手,瞬间制住了彭南拿注射器的手腕,即便在身体状态极度不好的情况下,也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滚蛋,离我远点!”
他眼睛通红,脖子上也有青筋暴起,手上的力道却控制得很好,没有任何要伤他的意思。
那是他疯狂训练出的自我控制力。
邵言扶着路怀勋重新躺好,没再提用止疼的事。
“你们队长真是我从医生涯的最大挫折。”彭南被放开以后就远远地躲开了路怀勋,开始跟邵言聊天。“他这人,总想着用意志力挑战药物极限,从反刑讯就这样,挨着摄入量的最高警戒线死扛,要不是我心脏好,能被他吓死。”
反刑讯被誉为基地最不人道的训练之一,多数人宁愿在烈日下负重拉练五十公里,也不愿意在反刑讯室里待哪怕十分钟。
于是路怀勋那令人望之生畏的反刑讯成绩,自然成为基地三大奇迹之首。
“承担的责任越大,越难以放心自己的极限。”邵言沉默了一会儿,缓声道,“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就连我们都会下意识想着‘还有队长’呢,所以他不敢允许自己有哪怕一丁点弱点。”
彭南看着一本正经分析队长心境的邵言,又看了看自作自受跟药物做抵抗的路怀勋,一时哑然,“人家都说行动一中队都是疯子,我看一点不差,就那个疯子的疯狂行为,竟然还能找着精神知己,也是神了。”
“小邵,别跟他浪费口舌,井底之蛙。”路怀勋总算觉得疼痛到了可控范围,慢慢睁开眼,听清了他们的议论对象是自己。
彭南见他有了些精神,觉得比预计要快很多,下意识去看时间,问,“几点用的药?”
邵言立刻会意,“六点十五左右。”
彭南利索地从白大衣口袋里取了工具,去测路怀勋的基础体征,“说你是我从医路上最大挫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身上总有意外。药理分析得出的官方持续时间,到你这里强行减半,我的面子往哪放。”
路怀勋配合他做完了基础测量,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持续时间没问题,只不过到中间可以忍受,不怎么影响行动了。”他顿了顿,觉得头脑发胀,心情闷闷地,“真他妈疼,这回要是还留不下那小子,都对不起我这么折腾。”
彭南把数据记录下来准备回去备案,“你们分组对抗出矛盾了?怎么一回来就一脸怨念地嚷嚷着挑战。”
“前面都挺好,等到结束要撤退的时候,那小子不信我,总觉得我目的不纯,非要自己放信号弹等救援。”路怀勋想起那场景就生气,“第一次碰上合训还要叫救援的,忍不住教育了两句,结果就这样了。”
“你消消气。我这边对肖洪东心理干预的效果还可以,他也不是完全拒绝所有不同的声音,只是自己心里扎根的东西太深,短时间内很难转变。”彭南想起路怀勋这番“自虐”行为的最初目的,不忍再调侃他,“要么有突发事件刺激他,要么……我还需要点时间。”
“行,你那边正常进行,有情况再说吧。”
彭南收拾好医药箱,抬眼看见路怀勋已经坐在电脑前准备工作了,摇着头念叨,“工作狂,国家给你这点工资真是发少了。”
路怀勋看到有新的任务下达,立刻登陆查看简报,“那还请彭大军医到老冯那儿美言两句,我今年能不能涨工资就靠你了。”
彭南嗤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路怀勋看完任务简报,在拟定的参与人员中看见彭南的名字,放心地叫住了他。“你过来看看,这个任务,适合带肖洪东么?”
彭南粗略过了一遍,点了点头,“肖洪东的整体心理成绩都挺高的,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就算心里还有点矛盾,也不影响任务进展,带出去不是问题。说不定能碰上我刚才说的突发刺激,心结就开了。”
路怀勋也是抱着这个目的去的,他衡量了一下,“你出个分析报告吧,我这边申请最终人员时把他加上,老冯那边我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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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言从路怀勋那里离开之后,下了两层楼去敲肖洪东的房门。
里面没人应答,邵言只好去其他可能的地方找他。夜里光线不好,增加了他找人的难度,邵言绕了好几圈,最终在他和路怀勋下午格斗的地方看见了肖洪东。
“想什么呢?”邵言看见他躺在草地上,空洞的眼神直望着夜空。
肖洪东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夜幕上,似乎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你别往心里去,放眼整个基地,近身格斗能打得过队长的人不超过三个。”邵言挨着他并排躺下。
漆黑的天空里没有一颗星星,深冬的山里也少有虫鸣。万籁俱静,静得心里的浮躁都跟着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