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毕竟“天天剧团”里里外外都透出一副人手不足的模样……
  简单潦草地走完入团流程,余旗双手一拍,刚想招呼大家去楼下围读剧本,但其他几人像等待许久般一窝蜂地朝丁篁和谈霄涌上去,要签名的签名,要合影的合影。
  只有迟宙还抱臂站在身旁,余旗看着那几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扶额叹气:“唉,带个团太难了。”
  迟宙嗤了一声,不留情面地拆台:“你昨天看见那位丁老师,肯定表现得比他们更夸张。”
  毕竟团里谁都知道,余旗发在朋友圈的个人年度听歌报告,那位是他蝉联好几年的top歌手。
  余旗:“……”
  好吧,无法反驳。
  一楼剧场主舞台对面上方的中控操作间里,阳光从天窗玻璃上斜斜打进来,照亮空气中浮游的细小微尘。
  “这台设备年头久了,你推音量钮的时候记得力度轻点,因为塑料外壳老化后容易碎……”正在给丁篁讲解设备操作注意事项的是威哥,之前剧团的音响、灯光还有配乐作曲都是由他负责。
  威哥虽然名字听起来很有威势,实际本人长得亲和力十足,矮胖身材,笑起来两眼会眯成一条线,让丁篁无端联想到圆圆的橘猫。
  “怎么样,‘入职引导’还顺利吗?”余旗推开中控室的门探头进来,“小丁老师,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以后这里也是你专属的创作间,等会儿威哥你把乐谱整理一下发给小丁老师。”
  威哥笑着说没问题。
  丁篁也点点头,说他们这边已经交接得差不多了。
  “好嘞。”余旗吹声口哨,搭住威哥肩膀把人拐出中控室,带到下面去剧本围读。
  因为这是团内第一次全员凑齐,透过中控台的前观玻璃窗,丁篁看到他们几人直接在舞台上坐成一圈,每人手中捧着一册剧本,面对面念读台词。
  丁篁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谈霄身上。
  虽然之前在某些伪装梁嘉树的时刻,多少能回想起一些青年的演技,但自从知道他本职工作是演员后,这应该还是第一次正式在舞台上看他表演。
  无端的,丁篁心里生出些许期待。
  而后几天,他按部就班地熟悉音响设备操作,配合剧情记录好每段音乐的切入点,每次去剧团丁篁都会带上谈霄送他的那把编曲电钢,但是一直都没有派上用场。
  因为威哥那几段配乐作曲已经算是比较完整的作品了,丁篁不好意思也不太敢直接上手修改,害怕因为自己的调整反而出差错,所以这些天都是兢兢业业放威哥已经录好的音乐。
  至于谈霄那边,丁篁终于见识到他在自己专业领域所展现出的认真模样。
  由于扮演一个半身瘫痪的残障人士,谈霄专门租了把轮椅,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轮椅上度过,有时还把自己双腿用束缚带捆在一起,给身体强化下半身没有知觉的记忆。
  考虑到常年使用轮椅的人,胳膊会变得更坚实有力,他在平时不需要排练的白天,会专门针对两臂肌肉去健身房做力量训练。
  除此之外,丁篁经常能看到他捧着剧本随时随地沉浸在角色身上。
  有次半夜起来,谈霄依然坐在客厅里,只开着一盏阅读灯,凑在灯下小声默背着韩陆的台词。
  丁篁没立刻出声打扰,只是站在原地观察片刻,发现他双眼内红血丝多得有些异常,可青年本人好像无知无觉,只偶尔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一下眼睛。
  “阿霄,”丁篁出声叫他,“你眼睛怎么了?”
  “啊,什么,”谈霄闻声慢半拍抬头望过来,反应两秒,又抬手去揉,同时嘴里“嘶”了一声,“怎么突然这么痒。”
  可能已经痒好久了,只是大脑才意识到……
  丁篁无奈想到。
  第二天白天,他陪青年一起去了医院。
  医生检查一番后,说是过敏性结膜炎,让谈霄想一下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过敏源。
  歪头回忆两秒,他眨着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转向丁篁:“可能是前天和迟宙一起搬道具时,不小心让灰尘落进眼睛里了。”
  丁篁这时也想起,梁嘉树对尘螨过敏,毕业那年他帮自己搬完家没多久,就得了同样的结膜炎。
  知道了过敏源,医生对症开药,叮嘱注意饮食和用眼,即使很痒也不要用手揉,不舒服时可以滴眼药水缓解。
  拿着开好的药走出医院,丁篁走在前面忍不住担心地说:“这几天你别总熬夜看剧本了,先把眼睛养好。”
  而谈霄几步超过他,转回身一边倒着走一边嘴角扬起笑,脸上仿佛写着“想不到吧”。
  他摇头晃脑颇为得意地说:“整本台词我已经记熟了,现在全都在我脑子里。”
  说完还用手指点点自己太阳穴。
  丁篁不由心下吃惊:这才几天。
  十八线糊咖演员都这么努力的吗……
  可看着青年神气的样子,他也不自觉微笑起来。
  次日又到了周末,经过一周的熟悉剧本,这次几个演员已经可以在台上互相对戏了。
  谈霄出演故事二韩陆的部分,明显推进节奏比余旗那边快一些。
  因为大部分篇幅和他搭戏的小杉本身就是编剧,所以两人对剧本的熟悉程度比另一组更高,配合也更流畅。
  到了下午,他们已经将韩陆的故事完整推过一遍,余旗给中控室的丁篁打电话,让他待会可以配合着给一些音乐和音效,他们想看一下整体表演出效果。
  威哥也来到中控室操作灯光,他打开传音话筒,向下面的人同步道:“准备,灯光——起。”
  紧接着,黑漆漆的舞台上一束顶光垂落,将独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照得面色愈发苍白。
  这场是韩陆的独角戏,算是一段情绪爆发的剧情,他在镜子里旁观镜中人和女友的亲密样子,自己徒劳地捶打着毫无知觉的双腿,一声不吭,又涨红着脸,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凸浮出来,偌大的剧场内暖气近乎于无,他却硬是自虐出满头汗滴。
  充沛且爆裂的情绪镇得满场雅雀无声。
  中控室里,丁篁也完全看入神。
  其实之前旁观青年和别人在舞台上搭戏时,他就一直觉得他身上仿佛有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想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而此刻,舞台上已经不再有演员,只有一个真实的韩陆,深切刻骨的痛苦和挣扎原原本本传递到每个人心中。
  最后他脱力倒地,脸上湿漉漉的,已然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收尾过渡的音乐适时响起……
  不。
  不对。
  丁篁猛地按下暂停。
  这段音乐匹配不上韩陆的情绪浓度。
  仿佛受到刚才剧情的感染,丁篁忘却了自己之前的畏手畏脚,只觉得心中有股冲动迫使他搬来电子琴横放在腿上,接着打开中控室的麦克风,用亲手弹奏的即兴片段,代替刚才的收尾配乐。
  黑白琴键上倒映着一帧帧韩陆失控自虐的画面,丁篁指尖抬起又按下,一连串音符从他手下不间断地流淌出来。
  如果说刚才那段表演像阴沉天空下悄无声息又爆裂燃烧的火,此刻的音乐是便是云卷风骤的倾盆落雨,如命运对待韩陆那般无情地将火焰生生砸灭,只残留遍地狼藉,和飘然无力的袅袅余烟。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丁篁手指抬高,在空气中停滞两秒后,才从一气呵成的演奏状态中缓缓回过神来。
  心跳得很快,他愣愣站起身,透过玻璃窗向下望去——
  剧场内一片安静,众人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忽然,不知是谁起的头,有道突兀的掌声响起,接着众人如梦方醒,掌声很快变得汹涌如潮,下面的团员们一边疯狂鼓掌,一边看着台上的谈霄,又回头看看中控室玻璃后的丁篁。
  毫无疑问,掌声是对他们两人的一致认可。
  而在那片汪洋般雷动不息的轰鸣中,丁篁抬眼,和舞台上的谈霄隔空四目相对。
  一瞬间,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古往今来众多艺术创作者心目中的灵感女神,缪斯。
  而他的缪斯……
  有双兔子似的红眼睛。
  还有和鹰隼一般直指人心的目光。
  丁篁默默想到。
  第40章
  最近,梦里经常出现一双眼睛。
  和梁嘉树的很像,但丁篁清楚知道那不是他。
  梁嘉树不会有那样定定的眼神。
  那又是谁的眼睛呢。
  梦里的丁篁总是想不起来,可醒后第一瞬间,他心里已经浮现出一个人影。
  距离舞台上那次隔空对视,丁篁已经连续两天都梦到谈霄看着他了。
  那样专注的、只看着他一人的、直直锁定自己的眼神,让他的梦境仿佛变成一张脆薄的纸,每次对视都足以力透纸背。
  梦里频繁出现的人让他敏感,以至于在清醒时,偶然在出租屋内和青年撞上视线,丁篁也会下意识心里落空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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