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梁嘉树觉得心慌,但他不明白慌什么。
  那些照片被他一股脑地凌乱铺在茶几上,每次一低头,就能看到丁篁的脸。
  挂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表情。
  尤其站在身旁的人还顶着自己年轻的脸,与丁篁同框被拍时经常让梁嘉树恍惚,仿佛时光倒流,他用第三视角旁观以前自己和丁篁相处的样子。
  于是曾经那些他以为早已忘记,或刻意忽略的回忆细节,又一帧帧重新在脑海中闪回。
  他们也曾一起外出采风、一起逛街、一起吃路边小吃摊……
  记得那时丁篁还很灵动,偶尔流露出单纯的孩子气,会把即兴的乐谱记在餐巾纸上然后叠成小船送他,会在太阳很大时悄悄躲他背后用影子乘凉,会特意搜罗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摆在他床头,让他每天起来第一眼就看见……
  越是回忆,梁嘉树越是难以压抑从身体深处翻涌而出的负面情绪。
  从回忆中醒神,发现身边再也看不到那抹身影时,更是有种想要捏碎点什么的冲动。
  这太反常了。
  梁嘉树撑住额头,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总不能是后知后觉,他其实是喜欢丁篁的?
  还是说连他也免不了俗,像那些傻子一样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不,不对。
  什么喜欢?太可笑了……
  他绝不允许自己陷入那么荒唐愚蠢的境地。
  梁嘉树,你是在不甘心。
  记住,你只是因为不甘心罢了。
  男人近乎自我催眠般在脑子里深深铭刻这句话,可越这样想,他越感觉坐立不安,整夜辗转反侧……
  有次失眠到后半夜,仿佛急于证明什么,梁嘉树匆匆爬起来在别墅四处搜找丁篁爱他的证据。
  厨房里记录着他个人口味偏好的菜谱、衣帽间里精心保存着他的旧衣服、乐器室里专门为他谱写的歌曲小样、书房电脑里分门别类收录着他历年作品与参演节目的网址链接……
  一个一个房间地翻找,梁嘉树动作渐渐慢下来。
  最终,临近黎明时分,他停在长条餐桌前。
  桌上成对的钩针咖啡杯垫,其中一个右下角位置,有不明显的深色线织出了他的名字缩写。
  丁篁一直都是这样。
  梁嘉树伸手抚过那三个字母,指腹用力泛白。
  丁篁给出的爱看似透明、无声,实则在无人察觉时,在经年累月间,已经像空气一样将这栋别墅填得满满当当。
  梁嘉树垂眸,看着放在杯垫上的婚戒,是他刚才在丁篁卧室地毯上捡到的。
  婚戒上细闪的钻石像枚冰冷箭镞,映着熹微晨光精准刺中梁嘉树的眼睛。
  很快,那双狭长眼底激出一层薄薄的,如血一般的红。
  ……
  俗话讲,病去如抽丝。
  大约一周后,丁篁总算病愈。
  从之前大脑昏沉、全身乏力的状态中彻底恢复,丁篁洗澡时低头捏了捏自己肚子,感觉这一周因为有谈霄的照顾和投喂,生一场病不仅没瘦,甚至好像比之前还胖了一点……
  十二月初,北地已经正式入冬,空气中透着脆生生的冷。
  今天天气格外好,阳光灿烂又清透,高饱和度的蓝色涂满天空,趁着午后气温最高的时间,丁篁终于被允许走出二十四小时暖风醺醉的酒店套房,到白松市当地最大的中心公园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适逢周末,不少市民都携家带口来公园里闲逛。
  在入口不远处,有片偌大的空地专门供养宠人士玩耍休息。
  冬日暖阳下,已经变成黄色的草坪像一张毛茸茸的地毯。
  几声犬吠传来,一群宠物狗正在草坪上肆意撒欢奔跑,几个主人在旁边和它们玩着抛接飞盘的游戏。
  还有人在草坡树下铺着野餐垫晒太阳,丁篁和谈霄也选了一处僻静的长椅坐下来,远远看着那群狗狗嬉戏玩乐。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只纯白色萨摩耶,主人给了它一个明黄色的气球,阳光下那只萨摩耶像朵蓬松的蒲公英,一下一下,不停地用鼻子将气球顶到半空,甩着舌头笑得又傻又灿烂。
  看着看着,丁篁也不自觉跟着感到开心起来。
  “原来快乐就像小狗顶气球,是可以这么轻易简单。”望着那边,丁篁微笑地感慨出声。
  身旁青年顺着视线望过去,也勾起嘴角道:“嗯,看来丁老师确实康复了,已经有心力去跟小狗共情了。”
  丁篁:……
  转头瞥他一眼。
  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彼时微风阵阵,暖融融的阳光晒在身上,让人不觉寒冷,只觉得舒适宜人。
  不远处慢行步道旁有辆卖爆米花的小推车,在上风口向风里撒了一把奶香的甜味。
  小狗还在顶气球,蹦蹦跳跳,乐此不疲,丁篁的心仿佛跟着那颗气球一次次弹跳,跃动。
  轻盈得快要飘起来了。
  这一刻他看到、听到、闻到、张开五指触摸到、感受到。
  从以前长久的闭塞麻木,到如今能够主动感知并享受当下,丁篁觉得在旅行最初和青年提过的感知力训练,应该算是有了初步成果。
  “上次我们聊到,你觉得报的这个旅行团行程太紧,让我感觉很累,但我也是因为这次的旅程,反而更新了自己的一些观念和认知。”他凑近坐了坐,像学生找老师汇报似的,目露征求地说,“你要不要听一下?我的总结。”
  谈霄:。
  谁教他用这种眼神看人的……
  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一声,谈霄倾过上半身,配合地做出静待下文的样子。
  丁篁双手端正摆在膝头,坐直身体道:“就是我回顾了这段时间的外部因素和自己的内在状态,得到结论是,之所以‘赶路’会让人觉得疲惫,是因为在急着到达某个目的地时,会忽略此刻当下的过程,而且有外力持续的施压和紧张情绪的干扰,渐渐的,人会变得看不到眼前的风景,更别提欣赏享受了。”
  赞同地点点头,谈霄示意他继续。
  丁篁说:“所以我明白了,长时间的‘不在当下’,会让人丧失感知幸福和快乐的能力。”
  一阵风吹来,像只温柔的手抚过脸颊,丁篁闭眼迎着那只“手”的力道歪了歪头,勾起嘴角说:“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才真正懂得做感知力训练的关键:重要的是此时此刻。”
  他竖起食指,像凭空标记重点句一样解释道:“因为之前我看一本心理书中提到,即便是普通的日常瞬间,也能积累螺旋式上升的积极情绪,让整个人状态变好。”
  谈霄顺着他的话接道:“所以你经过这段时间有意识地去做感知力训练,也确实印证了书上的观点。”
  “是的,”丁篁认真点头,“而且我反思自己之前很多时候感到累、感到消沉,其实大多都是因为当时的我并不‘在场’。”
  在谈霄安静倾听的注视中,丁篁把叠起来的自己放到阳光下一点点摊开晾晒。
  他说:“无论是这次紧锣密鼓的行程、梁嘉树那边带来的压力,牵扯着心神让我没办法专注享受旅程,还是从前我把自己困在别墅里,忧虑看不见希望的未来,又沉湎充满遗憾的过去,总之我都没有和当下的我站在一起,这也是让我一直都感受不到快乐的直接原因。”
  说完转头看向谈霄,小心又期待地眨眨眼:“你说对吧?”
  谈霄默默点头。
  “对,小竹老师总结得很到位,”他两手十指交叉垫在脑后,望着天空静了静说,“我也要反思,把行程排得那么紧,还是因为在不自觉地透支焦虑。”
  丁篁侧过脸看他,睁着两只茫然的眼睛问:“你焦虑的是什么?有什么需要你在限定时间内去完成的吗?”
  闻言谈霄心里一顿,没想到丁篁直觉这么敏锐。
  他下意识摩挲护腕内侧,被挡住的黑字显示剩余时间不到八十天,而他所能做的,便是陪丁篁过好当下每一天。
  扯起嘴角笑笑,谈霄摆出轻松随意的表情:“也没什么,可能因为我和梁嘉树预支了三个月的时间吧。”
  “预支?三个月?”丁篁微微皱起眉,“什么意思?”
  谈霄:“之前你生病时我和他已经聊过了,他同意给我们三个月时间,不会再派人打扰我们。”
  说着算了算,谈霄打个响指:“正好,和我们当初说的每天收集一个声音,收集到一百个再回去所用时间差不多。”
  闻言丁篁掏出录音笔翻看,从别墅出来后已经过去了三周,而录音笔里刚好储存了21条声音。
  三个月听起来的确绰绰有余。
  但是——
  “他为什么会同意,你和他说了什么?”丁篁直直望向谈霄,“还有三个月之后呢?你要怎么办?”
  乍起的风将丁篁衣领吹得翻折起来一角,谈霄替伸手他抚平,神色如常地说:“不用担心我,只是他答应的同时又另外提了个要求,说想和你找时间单独通个视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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