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薛杭抽空回了趟十号楼,王婆婆的遗物也不多,他坐在那张旧沙发上,盯着写在桌上的两行数字,想到什么,打开了王婆婆的手机。
  他知道密码,还是他教她设置的。
  他从网页里搜到老小孩网站,试着把那两行数字输了进去,显示,登陆成功。
  这个网站的用户平均年龄在80岁,连编辑、美术等运营者,都是老人,这里可以说是老年群体的倾诉地,有失独的老人为孩子写回忆录,有长期照顾卧床病人的家属每天定点诉说着自己的苦闷,也有退休的知识分子发表一些诗歌或浅谈。
  王婆婆的账号也有十来条文字记载。
  只是,她没什么文化,写得东西前言不搭后语,让人看不懂,但是其中有一条,清晰明了,还是分行写的。
  【来生想做一棵大树,
  一半在土里扎根,
  一半在丰里生长。】
  风,还写错了。
  丁卫看了后,沉默了好一会,说,王姨的孙子名字中就带丰。
  他们商量后,决定给王婆婆树葬,选的大树是山顶的一棵黄松,薛杭抱着骨灰盒,亲手把它埋在了树根。
  黄松与山下的墓地,遥遥相望。那里葬着她的家人。
  思念不过是一程山路,风声穿过群山座座,想见的人,已经相见。
  第63章 床下有光
  摄影展为期两周,开幕仪式启动后,不断有媒体进行报道,每日参展人数达到上千,有现象级大爆的趋势。
  薛杭事先也无法预知展出情况,工作人员只有美院的那两名志愿者,根本接待不过来。
  人手不够,薛杭又发挥起薅羊毛的本领,也不知道怎么撺掇的,何珞自发来帮忙,叶空雨最近也常在这儿,万里晴更是套上文化衫,充当起后勤人员,干一些订饭端水倒咖啡的杂活。
  他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监视”叶空雨。
  王婆婆离世的事,北彻也知道了,就特意叮嘱他,要注意叶空雨的情绪。
  可通过他这两天观察下来,叶空雨实在太正常了。
  就比如现在——
  有观展的人认出了叶空雨,星星眼得求合影,他也答应了。
  一个答应、两个还答应……
  光一上午,万里晴给他们拍照都拍了有一百来张。
  每一张,叶空雨都微笑。
  有时候,太正常,也是不正常。
  周一闭馆这天,市新闻台播出了叶空雨和薛杭的双人采访。
  主持人问薛杭:为什么选择以烂尾楼为主题?
  他回答:想感受社会的阵痛。
  主持人又问叶空雨:k神也为这次展览助力了一幅作品,从视觉层面看,传达的理念似乎不那么“阵痛”,您是怎么想到在如此尖锐的命题中,找到新生或者说希望这个切入点的呢?
  叶空雨回答:不需要刻意找,走到苦难中去,会发现生命自有出路。
  ……
  采访一经播出,叶空雨的话连同他的作品,一同上了热搜。
  “继《飞鸟与木塔》后,大佬的又一神作。”
  “薛杭多大面子啊,能请到k神助阵。”
  “人家是同系师弟,你说呢?”
  “这幅作品去参加哈苏大师赛艺术类,妥妥一等奖!”
  “我看谁再说叶空雨江郎才尽了。”
  “哈哈,西大明年招生稳了,兄弟院校:抢不过,根本抢不过。”
  “……”
  西大宣传部很会跟热度,管叶空雨要了作品的电子版授权,将其挂在官网特别显眼的位置,也跟着网友们一起玩梗,说沾了k神的光了。
  叶空雨的好朋友大卫、哈苏大师赛评委组成员,相继对摄影展进行了转发宣传,更是将它送到了另一个高度。
  讨论声大了,就有公益组织参与进来,联系到叶空雨,说想要对十号楼的业主和王婆婆提供些帮助。
  对此,叶空雨和薛杭都没有回应。
  一直到摄影展闭幕的两天后,叶空雨才在kb官网发布了王婆婆的讣告,里面提了她的逝世时间、生平简介,但没有说葬在哪儿。
  “k神可以告知是哪个陵园吗?想去给婆婆送束花。”
  “别问了,人家特意没提,就是不想让大家去打扰。”
  “对,活着的时候就够苦了,人都走了,就让逝者安息吧。”
  “说实话,像王婆婆这样的失独老人,突然离开其实是享福了,就怕瘫痪了,无依无靠的,那才是真得悲惨。”
  “……”
  一时间,烂尾楼、养老照护等社会议题,再次被搬上台面,雁坛区元乐坊楼盘后续由谁接手,成了焦点话题。
  丁卫给叶空雨打来电话,说区教育局联系了十号楼的业主,先解决孩子们的上学问题,街道办也挨家挨户走访,尽力为大家申请低保金。
  一切,好像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夜里,万里晴口渴,起来喝水,发现床的另一半是空的,一摸,冰凉。
  他在客厅和浴室都找了,没有叶空雨的人影,推开次卧的门,借着窗外凉如水的月光,看到了床下模糊的身影。
  万里晴无声叹息。
  叶空雨又睡回到了床下。
  他们这几个月做的努力,仿佛竹篮打水。
  万里晴轻手轻脚的躺下,慢慢挪动身体,将自己送到叶空雨边上,他没有转头,但能感觉到人是醒着的。
  过了片刻,他的颈窝埋进一个脑袋。
  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脖子,没一会,变得冰凉。
  “朝儿,我想我外公。”
  叶空雨声音低哑,紧紧抱着万里晴,“我想他。”
  “我知道。”万里晴拍着他的背。
  良久。
  轻声道:“叶空雨,啸吟这个名字很好听,我们把它留在过去吧,好不好?
  我们试着向前走。
  你要是想跑,我就陪你跑,想走也可以,想蹲那就更好了,你蹲着我坐着……不管怎么样,这次你不是一个人了,我陪着你。”
  叶空雨没有说话。
  但是,不再流泪了。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万里晴在他下唇的小疤那儿亲了下,“等我会。”
  他从床底下钻出来,在书架的第二层摸到一盒卡牌,拿了个手电筒,又钻了回去。
  手电筒的光将昏暗狭窄的床底照得通明。
  万里晴这才看到,叶空雨的双眼哭肿了。
  “怎么玩?”叶空雨声音囔囔的。
  “很简单,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就抽张卡,回答上面的问题,听懂了?”
  “嗯。”
  “那来吧。”
  第一轮,万里晴输,他抽到的问题是——
  说出你觉得对方身上最好看的部位。
  万里晴侧着头,认认真真看着叶空雨,而后说:“眼睛。”虽然现在肿得有点像核桃。
  叶空雨浅浅抿了下嘴巴。
  竟有点……
  害羞。
  万里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第二轮,还是万里晴输。
  “如果你们是在六岁相遇,你想和对方说什么?”
  万里晴读完问题后,想了想,笑着道,“我会告诉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长大,未来会有一个叫万里晴的人给你买山地车。”
  第三轮,是叶空雨输,他抽中的也是这个问题。
  “你在大学会遇到一个狗东西,记得避开他,去找一个叫叶空雨的人谈恋爱。”声音是嘶哑的,语气是霸道的。
  万里晴:“……”
  床下的时光好似儿时晃晃悠悠的吊床,悠哉欢乐,也慢了许多。
  他们凑在一起,不知不觉间,抽完了所有的卡。
  叶空雨的眼睛也消肿了。
  万里晴晃着手电筒,蹬了蹬腿,说:“难怪你喜欢睡在这儿,床下也挺有意思的,床板低低的,很有安全感。”
  他没有安慰叶空雨,没有细问那些黯然的过往,口吻轻松,好像对他来说,在床底玩游戏就像在游乐场玩儿海盗船一样,只是换了个场所,仅此而已。
  这样的兴奋也感染了叶空雨。
  他说:“我会用手电筒的光变出极光。”
  “真的?”
  “嗯。”叶空雨从外面找到一张色卡,又回到万里晴的身边躺下。
  床底先是陷入一片漆黑,当光源亮起,他们视线所及的地方,出现了绿色与紫色交织的两束光,光影浮动,梦幻如泡影。
  “真好看。”万里晴把手伸进了光里,漂浮的尘埃在指尖流动。
  过了几秒,叶空雨也把手放了上去,与他交握。
  “这算是你的秘密基地吗?”万里晴问。
  叶空雨点点头。
  万里晴作势有点苦恼,说:“我没有秘密可以和你交换,怎么办?在你面前的是个一览无余的我。”
  叶空雨笑了。
  万里晴松了口气,心说,逗了这么久,总算笑了。他这一刻,理解了一骑红尘妃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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