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恐惧与恐惧还是不一样的。
每个人都有本能害怕的东西，也许一生都无法战胜，且因此困扰，他不能将它作为嘲讽叶空雨的武器。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万里晴给他道歉。
但叶空雨仍在发抖。
电梯正在下行，伴随着失重感，叶空雨的呼吸变得急促沉重，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万里晴对密集恐惧症的认知，他真怕叶空雨挂在这儿了。
“你……”
万里晴对自己的莽撞无比后悔，他轻轻拍着叶空雨的背，语无伦次地安慰，“你不要怕……”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不停说话转移叶空雨的注意力，也许是他的方法起了作用，或者是叶空雨自己调整好了，等电梯下到地库，叶空雨缓缓直起身，眼眶氤氲着水雾，瞳仁更加碧绿，好似一片没有涟漪的湖泊，万里晴的心被刺了下，酸酸的难受。
叶空雨率先出了电梯。
万里晴小步跟在后头，心情复杂难言。
地库宽阔阴冷，他望着叶空雨颀长孤单的背影，不知怎的，记忆被拉回到那年在篮球队的初遇，自己和沈炎被球员们热热闹闹地簇拥着，隔着人群，他看到了安静喝水的叶空雨。
那甚至算不上初遇。
从头到尾，他和叶空雨都没说过话，可就是那样穿过芸芸众生的淡淡一眼，万里晴记了很久。
他没有分析过这种行为逻辑背后蕴藏着什么，此刻的他却茅塞顿开，强者总是自带孤傲气质，他那是对天才的崇拜与怜惜。
“等等我。”万里晴追了过去，叶空雨放慢脚步，等他并肩。
地库死气沉沉，偶有汽车引擎的轰鸣，万里晴没话找话：“你觉得我今天入职考核能过吗？”
叶空雨说：“不知道。”
“那你猜猜。”
“我不想猜。”
万里晴：“……”这就是大清早吓唬老板的后果。
你该啊你！
他们走到f区，万里晴放眼看过去，猜测哪辆会是叶空雨的车，这个太沉闷了，肯定不是，那个流线不好看，排除……
看来看去，只有那辆紫色的牧马人，略显几分姿色。
万里晴只是想想，可等叶空雨真掏钥匙走过去，他还是震惊了。
在心里给k神竖拇指：
知行合一，骚得自成一派！
叶空雨的工作室在高新区，他们住在西二环，这个时间正好赶上早高峰最堵的路段。
外头堵得死死的，车内的气氛更死，万里晴已经放弃破冰行动，跟旁边探着脑袋趴在窗口的小博美打招呼：“嗨～”
“汪汪汪……”小博美咧着嘴笑。
狗主人是个辣妹，黑发红唇，性感妖冶，冲万里晴抛了个媚眼。
呲。
一道玻璃挡在了万里晴的面前。
是叶空雨把车窗升起来了。
“上班时间不要招猫逗狗。”叶空雨目不斜视。
“可现在是通勤时间。”万里晴反驳。
叶空雨转头看他：“没听过一句话？资本家就是会榨干员工的剩余价值。”
万里晴幽幽伸出一根中指。
被叶空雨按了下去。
“你有害怕的东西吗？”叶空雨问。
万里晴想了会，说：“有。”
“什么？”
万里晴有些难以齿启。这个秘密在他心里放了很多年，连沈炎都没有告诉，他从未想过要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早晨，和一个不算太熟的人聊起此事。
可叶空雨静静望着他，目光专注，万里晴被那眼神蛊惑，开了口：“我初三那年的元宵节和爸妈去看灯会展，展上有许多新奇的节目，其中一个是人蛇表演，我很好奇就买票去看了。
表演是在阴暗潮湿的帐篷里，因为不通风气味并不怎么好，游客也很少，室内搭着个简陋的舞台，上面放着巨大的玻璃箱，箱里装着五条蛇和一个只装着短裤的男人。
男人大概有三十多岁，是我听边上的人说的，他们猜他肯定是走投无路了，不然怎么会做这种要命的工作，蛇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他就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
我眼睁睁看着一条手腕粗的黑蛇缠上了他的脖子……”
故事讲到这里，万里晴停了下来，神色显得不自在，叶空雨打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里的人，问：“然后呢？”
“然后……”
万里晴深吸口气，说：“我有了反应。”
“……”叶空雨脚下一滑，差点撞上前面的车屁股，他本来以为是个恐怖故事，没想到作者是玩意识流的，难怪许多影视作品都喜欢用蛇来代替欲望。
“那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的了？”叶空雨问。
万里晴摇摇头，“不是，我当时并不清楚那代表了什么，那年正好要中考，我的状态很差，还被我爸妈带去看了心理医生，被当成抑郁症治，吃了半年药也不见好，直到高一的春节，我的发小回国，我在他房间发现了同性恋的研究文献，我才知道自己是，第二天就跟家里出柜了，我爸妈都很支持。”
他聊起这些时眉眼带笑，风轻云淡，但他能把种种细节记得清晰，可见那两年的时光并不好过，叶空雨总算知道万里晴身上偶尔的柔软是从哪里来的了，初三，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心智尚不成熟呢，就承受了那么多。
“那你呢？”万里晴猜测，叶家这样的高门深户，叶空雨出柜定是鸡飞狗跳。
“他们无所谓我喜欢的是男是女。”
“啊？这么开明？”
“嗯。”叶空雨紧紧握着方向盘，眼里无波无澜，他没有说谎，因为，连他的出生他们都无所谓。
时间过了八点半，后面的路段就畅通了，他们赶着九点进了产业园。
万里晴之前的公司在新城区，工作生活都围着那边转，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个产业园，当真是江城重点投资的企业孵化园，里面的硬件设施齐全，随处可见的咖啡厅，门头时尚的健身房，还有露天陶艺展，倒不像是来办公的，像是来……
玩！
“这也太爽了！”万里晴激动起来，早上出门时，上班如上坟的心情，一扫而空。
叶空雨笑着把车停好，万里晴跟着下车，转眼环顾。
他面前的建筑体分为两栋，中间架着红色廊桥，左边的楼体顶层悬挂着字母‘k’右边的则是‘b’，这就是叶空雨的个人工作室，在国际都享有盛名。
随着自动门开启，万里晴莫名紧张起来。
当他跟在叶空雨身侧踏进室内，瞳孔发生地震，整个一楼大厅堪比一座博物馆，西侧的墙面是张巨幅的立体城市图，走近才发现，是一块块乐高搭建而成，包含了许多建筑和街景。
东侧的墙面极具工业风，展柜由铁皮制成，摆放着哈苏从第一代到目前的所有机型和镜头，射灯的光照下来，它们都仿佛有了生命，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大厅的中央，由三层自上而下建了个急速滑梯……
万里晴很想试一试。
他不得不承认，叶空雨工作室的设计师很厉害，文艺、科技、童趣本身就是三种很鲜明的风格，能和谐得融在一起，可见功底。
“老大。”三楼有人朝他们招手。
万里晴刚听到声音，就看到一道黑影卷进滑梯，呲溜溜，扎着马尾的女孩落在垫子上，笑盈盈跑过来。
“你带他去办入职。”叶空雨说完就走了。
“你好。”
女孩伸手：“我叫梁逸。”
“万里晴。”
“欢迎欢迎。”梁逸带着万里晴到二楼的行政部，“咱们十点上班，这会都还没来，不过老大总是九点之前就到了。”
“为什么？”万里晴很是揪心，那自己以后不得天天早起？
梁逸小声说：“老大是铁人，不需要睡眠的。”
万里晴：“……”我需要啊，悲。
“证件都带了吗？”梁逸取来入职表。
“带了。”万里晴打开包掏出毕业证。
梁逸边复印边跟他聊：“你也是西大的，那你和老大是朋友吗？”
万里晴保守道：“算是。”
“难怪。”梁逸笑着说：“老大从来不招非摄影专业的。”
说完，她可能觉得这话不妥，愣在打印机边有些尴尬。
“你下句是不是要说，已经很久没见老大这么笑过了？”万里晴说了个网络老梗。
梁逸立马顺着台阶下：“是！”
好有意思的帅哥，和老大真是配一脸啊。
梁逸默默开磕。
“把身份证给我一下。”
“好。”
万里晴伸到包里摸，摸来摸去，没有找到。
这就怪了，他最晚睡觉前检查过包，所有证件都装在内侧，难道会不翼而飞？
叶空雨从审片室出来，走到行政部门口，听到梁逸说：“没事，明天拿来也行。”
万里晴点点头，有些垂头丧气，他最烦丢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