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两人打了一架,彻底掰了。
  那天,万里晴也去看了联赛。
  在此之前,他和沈炎当了三年的朋友,也默默喜欢了人家三年,他在高中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也已在家里公开出柜,当他看到因性向而迷茫的沈炎,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深陷泥潭的自己。
  于是他带着私心主动提出:我们试试吧。
  沈炎同意了。
  比赛之前,沈炎带着他去了篮球队,他们牵着手,沈炎向众人介绍:这是我男朋友,万里晴,你们可以叫他万万。
  一片起哄声中,万里晴看到了角落里喝水的挺拔少年,棕发绿眸,气质透露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狠劲,沈炎跟他说:那就是叶空雨。
  哦。
  原来是那个刺头。
  万里晴当时的全部心思都在沈炎身上,经过那次联赛,他便恼上了叶空雨,觉得天才果然都有缺陷,实力强又怎样,还不是一个没有团队精神的自大狂。
  他大学体育课选修的是网球,研究生到了后期课程更加繁忙,他还是会坚持训练。
  网球馆在美院边上。
  有天,万里晴去训练,途中下起大雨,他没有带伞,跑进了美院的长廊躲雨,碰巧叶空雨从楼梯下来,身后嘻嘻哈哈跟着几人,叶空雨将一把折叠伞扔在他怀里,转身走了。
  那人谁啊?叶空雨身边的人问。
  他叫万万。
  万里晴只听得清叶空雨的这句话,然后,那群人就走进了雨幕,少年们在雨中说说笑笑,肆意张扬。
  他站在长廊看着,忍不住羡慕,那是沈炎出国研修的第二周。
  窗外蝉鸣四起。
  飘荡的亚麻布窗帘卷着桂花的清香在阳台斜切出一片安宁,小九停靠在龙柳的枝干,嘹亮的叫声让万里晴回过神来。
  他喜欢的人已经走远,眼下面对面站着的,是过去被他视为洪水猛兽的人。
  有那么一瞬,万里晴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他课间午休做得一场梦,可实际上,课桌变成了工位,书本变成了文件,等过完这个秋天,他就二十三岁了。
  “那把伞你拿到了吗?”后来,万里晴去美院找过叶空雨,被告知他已经离校去了外地拍摄,万里晴只好把伞交到保卫处,让人代为转交。
  叶空雨想了会,摇摇头:“没有,你不说我都要忘了,那把伞还是牌子货,够我在你这吃住一阵子了。”
  万里晴:“……”他就多余问,煽情果然没有好下场。
  他也学着叶空雨的样子,把手撑在桌上,紧盯着人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叶空雨,你喜欢男的吧?”他直截了当地问。
  “嗯。”叶空雨坦诚地答。
  “那……”
  万里晴自恋了一把,“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叶空雨不说话了,万里晴的心脏咚咚咚直跳。
  “就你?”
  叶空雨仅仅用了两个字,成功抑制了万里晴的心悸。
  不喜欢就说不喜欢。
  什么叫就我?我咋了?万小爷我好得很!
  万里晴没好气地白了眼叶空雨,去阳台逗鸟了。
  叶空雨虽然不请自来,好在还算有眼力见,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得主动干活,万里晴捧着小九玩时,他在厨房哗啦啦洗碗,万里晴坐在沙发吃葡萄,他拿着吸尘器开始拖地……
  大有用苦力感化“地主”之意。
  万里晴刚开始还噗噗噗吐着葡萄皮,见人家这么勤快,也不太好意思躺着了,爬起来跟在叶空雨后面要帮忙。
  叶空雨才把地拖完。
  万里晴脚底一滑,不小心把垃圾桶给踢翻了,果皮撒了一地。
  叶空雨把自己行李搬进次卧。
  万里晴跟着进去,又是一个趔趄,把人刚铺好的床单拽掉大半截。
  “……”叶空雨算是看出来了,明着帮忙,暗地找茬。
  但他也有杀手锏。
  指着次卧书架上的建筑模型,佯装不懂:“这种木材少见,是你寻的还是别人送的?”
  万里晴面上难掩失落,悻悻地从次卧出去了。
  过了会,叶空雨打开门,手里拿着一幅色彩浓郁的印象派画作,他走到沙发跟前,把原来的那幅取下来换成自己的。
  万里晴对此已经麻木了,随他折腾。
  叶空雨不愧是玩摄影的,艺术品味的确高,经他一番收拾,原本简朴的单身汉公寓变得有情调许多,震惊了万里晴这个工科男。
  夜暮四合。
  叶空雨打开投影仪,端来两杯红酒,跟着万里晴一起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
  “感谢收留。”他说。
  杯壁相碰,清脆地一声响,万里晴拍拍他的肩,醉醺醺地说:“谁让您是老板呢,除了那什么,在下愿意为您上刀山下火海!”
  叶空雨扶着醉鬼的脑袋。
  问:“除了什么?”
  万里晴打了个酒嗝,抬起头嘿嘿笑:“暖床啊,这个是技术活,咱干不了。”
  “……”
  万里晴指着幕布上亲吻的男女,问叶空雨:“这两人结局是好的还是坏的。”
  “你自己看。”
  “可我喜欢被剧透。”
  这倒是奇事一桩,只见过有人被骂剧透狗,没听说有人主动要剧透。
  “我小时候去书店借书,都要先翻到最后一页,是喜剧我才借。”
  万里晴仰着头,把杯里的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砸吧砸吧嘴,带着哭腔说:“要知道悲剧收尾,我才不会喜欢他。”
  叶空雨沉默不言,万里晴见他不搭腔,觉得没劲透了,人世间的悲欢果然不相通。
  他脑袋一歪,睡着了。
  轻缓的音乐使夜色更浓,叶空雨低头,借着明灭不定的光影望着万里晴的睡颜。
  浓翘的睫毛还卷着一滴泪,无辜又可怜。
  叶空雨想起那年,他到建筑系取景,午后的教学楼异常安静,他走到三楼的落地窗口,想拍一张国槐的照片,只是无意间地一瞥,他的镜头捕捉到自习室里伏案画图的人。
  金色暖阳洒进室内,身着白色卫衣的少年一半浸在光里,耳朵近乎透明,连皮肤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少年未曾抬头。
  叶空雨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却感到自己的心脏漏了一拍。
  没过多久,叶空雨在篮球队又一次见到了他,他被沈炎牵着手,笑容腼腆。
  “沈炎……”
  万里晴呢喃着伸手,挥着胳膊在空中乱舞,抓到了叶空雨的手腕,紧紧握住抱在胸口。
  叶空雨轻轻挣了下,没有挣脱开来,温热的呼吸扫在手背,带动着情绪翻涌,好似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初秋。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4章 大不了死
  万里晴其实酒量不算差。
  他有个发小,名叫安岁,实打实的酒鬼,用安岁的话说,别人婴儿期喝的是奶,自个喝的是酒,每年春节,他们都会聚在一起吃串喝酒,日子过得逍遥。
  “喝……”
  万里晴跟诈尸一样,从沙发弹起,抓着杯子要跟叶空雨碰,“安岁,喝啊……”
  这一晚,叶空雨先是被当成沈炎,又被错认成安岁,唯独不是他自己。
  替身文学都没这么虐。
  “好了,明天再喝。”叶空雨不跟酒鬼计较,从他手里把杯子夺下,将万里晴拦腰抱起,送到了主卧的床上,给人脱鞋盖被子,还被梦中的万里晴踹了一脚。
  叶空雨怀疑他是故意的。
  睡到半夜万里晴酒醒了,他有些口渴下床去找水喝,打开门,发现客厅亮着灯,叶空雨做在沙发边手捧着相机,地上放着笔记本和打开的镜头箱。
  “怎么不去睡?”万里晴走过来,看到笔记本的表格里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数据。
  “睡不着,做镜头测评。”叶空雨说。
  “哦。”万里晴喝完水,准备回屋,叶空雨叫住他,“老板都在努力,你好意思睡觉?”
  “你努力你当神,我摆烂我做奴,各人有各命,拒绝pua。”万里晴说着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颇有看破凡尘的大彻大悟,如果他眼角没有眼屎的话。
  “过来。”
  叶空雨放下相机:“提前带你熟悉业务。”
  万里晴捂着脑袋,开始发疯:“噢,我的耳朵,听不见,怎么就听不见!”
  叶空雨:“……”难怪横店那么多群演混不出头,这颗沧海遗珠落在这儿了。
  “周一入职有考试。”无情提醒。
  “……”发疯的人滞空了。
  画面实在喜感,叶空雨笑了下,起身回屋拿了两本画册出来,卷成筒敲敲万里晴的脑袋,残忍地告诉他:“要是达不到及格线,你第一个月的工资就拿不到。”
  万里晴控诉:“你这是公报私仇。”
  叶空雨说:“我跟你是有公,但我跟你哪来的私?咱俩不熟。”
  万里晴:“……”人生总有一些回旋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