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许星言动了动唇，好半天憋出一句：“我就是蒙的。我真不能给你当教练。”
  这个点儿，学生们都去上学了，房东老大爷早起打彩票去了。
  他俩都沉默下来，屋里一点儿人声也没有。
  鸟落在窗台，忽然提着小尖嗓叽叽咕咕叫唤了一串。
  纪托开口：“不能，还是不想？”
  许星言被他问得心烦，道：“不能，也不想。”
  纪托蹙起眉头，用“有人欠我钱”的表情说：“你还欠我两百万。”
  许星言：“……”
  许星言咬了咬下唇，朝着纪托迈近一步。
  纪托微微后仰，呼吸节奏骤然变快，许星言弯下腰，照着纪托胳膊拍了一巴掌：“起开。”
  把人扒拉到边儿上，许星言从被窝里刨出了自己的手机。
  往上翻，找到纪托的那条语音，点播放。
  纪托的声音响起：“卢彬晚点会给你打钱，钱不用你还，我希望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放完，许星言看着当事人：“你不是说不用还了？”
  纪托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总出现在我面前，那句话作废。”
  许星言又往前站了站，屈膝撞了一下纪托的膝盖：“这是谁家？谁出现在谁面前了？”
  纪托完全没料到这一招，肩膀都端紧了，瞪着眼睛看他。
  许星言伸出舌头：“略略略略略。”
  纪托腾地站起来，脱了鞋转身站到床上。无奈廉租房层高有限，纪托虽然站得高，但天花板逼得他不得不低下头。
  许星言仰头看着他。
  半分钟后，也许是纪托发觉低头的姿势不够气派，迟迟没有发表演说。
  “就一个月。”纪托说，“一个月后你可以走。”
  许星言刚想说话，看见纪托的发顶蹭过天花板上翘起的墙皮——那一瞬间，墙皮势不可挡地砸了下来。
  铺天盖地，满屋子灰。
  纪托整张脸像被粉刷匠粉刷过一样，半天睁开眼，睫毛上也一簇簇挂着墙灰。
  许星言：“跟你说小朋友不能站高高，你还不信。”
  十月份的对战战卡出来了。
  纪托的对手是次中量级排名第4的李佑宇。
  来自韩国的人气选手，和列昂尼德打过，虽然输给列昂尼德，却名声大噪。
  许星言把李佑宇的所有比赛录像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发现李佑宇的地面技术是真的好，柔术摔跤都是顶尖级，就连当初列昂尼德跟他打的时候都不愿意和他进地面。
  纪托是典型的站立流，进地面会丧失大部分优势，所以这一个月，许星言天天逼着纪托练压胯防摔。
  纪托这次的备战陪练是从巴西请来的柔术黑带，身高两米，体重两百斤。
  只要纪托能防住这个体重的陪练，正式比赛时防住李佑宇便基本不在话下。
  正方形围绳擂台上，陪练举起纪托，眼看要把纪托摔到地上。
  纪托突然抬臂勒住陪练的脖子，在滞空的状态下抢到了后背把位，抬腿勾上陪练的膝盖，直接逆转局势把陪练反摔在地上，拿了上位裸绞。
  陪练拍地认输。
  擂台外，许星言低头，在本子上唰唰写下一行笔记。
  眼前的光一暗，他抬眼，看见纪托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
  “怎么了？”许星言问。
  纪托的呼吸还很急促，身上挂着湿淋淋的汗，抬手抹了一把额头，道：“为什么非要练防摔？”
  许星言听出了纪托这句话的潜台词，弯弯唇，替他说出来：“不练防摔练柔术？你觉着你练几个月的柔术，就可以跟人家练二十年的比？”
  纪托没说话，许星言低下头继续写，一边写一边说：“你可以瞧不起人，但是不能瞧不起别人的付出。”
  纪托每天训练十小时左右，许星言就天天在旁边做笔记，一个月下来，笔记记了六七本。
  晚上回到廉租房里，许星言检查了几遍笔记，把写得特别繁琐的那几页撕下来重新誊写简化版，至于写得过于简化的，则在底下工工整整标上了注释。
  整理完笔记，他仰躺在单人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缺墙皮的那一大块发呆。
  纪托把他要过去当教练之后，酒吧那边就没再找过他。
  许星言睁着眼睛呆了一宿，第二天早上五点，爬起来去了训练馆。
  到地方时，天边翻鱼肚，场馆里除了保安，只要纪托一个人。
  许星言把整理好的笔记往桌上一放，道：“你有空看看。”
  纪托瞄了眼那沓笔记本：“这什么？”
  “葵花宝典。”许星言说，“专门为你量身打造的武功秘籍。”
  纪托朝他走过来。
  许星言还没反应过来，视野天旋地转，他人已经被纪托侧摔在地上了。
  没有像那位陪练一样结结实实砸在地面上，纪托特意腾出一只手垫在了他后背。
  摔是摔倒了，但一点没碰疼他。
  许星言躺在地上，碰瓷一样抓住纪托的手臂，拽着不让纪托起来。
  空调机嗡嗡地运转着，一只飞蛾绕着吸顶灯旋转，慌里慌张地撞上灯罩。
  保安的睡眠质量是真是好，一直趴在桌子上睡，他们进来到现在，人家压根儿没醒过，呼噜声还挺有节奏感。
  许星言松开纪托的手臂，纪托没起身，反而躺到了他身侧。
  他闭上眼，耳中纪托的呼吸格外清晰。
  模仿着纪托呼吸的频率，他调整了呼吸的速度，直到和对方同步。
  纪托笑起来：“幼稚。”
  许星言睁开眼，偏过头看向纪托：“哎。”
  纪托也看向他。
  “你那两百万，我不还了。”许星言说。
  “嗯。”纪托应道。
  沉默片刻，许星言又说：“我真的不还了。”
  纪托没再搭理他。
  他看着纪托的侧脸，饱满的额头，挺拔的鼻梁，还有上唇微微凸起的唇峰。
  “纪托。”他开口，“你会打败列昂尼德的。”
  “喝多了？”纪托拧着眉看他，“我下场打李佑宇……”
  “我知道。”许星言道，“但李佑宇不重要，十年……五年吧，五年内，你会打败列昂尼德。”顿了顿，他又补上，“成为地表最强的男人。”
  纪托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天花板：“你怎么知道我想打列昂尼德？”
  “废话，”许星言笑了笑，“哪有不想当拳王的拳手？”
  纪托上下看了看他：“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因为今天想跟你请假。”他说，“福利院有点事。”
  “下午过来？”
  许星言摇摇头：“你怎么这么抠，给假就大大方方给一整天呗，给一上午算怎么回事。”
  纪托还在地上躺着，道：“你去吧。”
  许星言撑着地站起来，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示意纪托：“你记得看啊。”
  走到门口了，又道：“看之前先自宫，割干净一点！”
  纪托跳起身冲过来，许星言眼疾手快关上训练馆大门，转身蹦下台阶，拼命地跑。
  跑出去不到五百米，腿实在有些疼，被迫停下来，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收敛回去。
  许星言回过头，看了看训练馆的方向。
  天已经亮了，太阳还没出来，训练馆披着一层冷色的光，远远望去，像一幅朦朦胧胧的油画。
  李芸产后恢复得很快，在家待得无聊，吵着要回福利院上班，她老公拦不住她，只好同意。
  天使福利院的孩子们不难带，一个个特别听李芸的话，她在这儿也不怎么受累。
  许星言帮着李芸晾完床单，休息的功夫，他掏出银行卡递过去：“卡里有400万，过阵子房主回国，还是你去交钱办手续吧。”
  李芸捏着银行卡，犹犹豫豫地开口：“言哥，你……要离开交露？”
  “想什么呢，我能去哪儿。”许星言撇开视线，迟了些又看回李芸，“我学习差，怕手续弄不明白出乱子，还是交给你放心。你好歹是857大学毕业……”
  李芸被他搅得没脾气，笑道：“985。”
  “啊，对，985。”许星言点点头，“我把房主电话给你，你跟他联系。”
  几个大一点的孩子穿着校服，由护工领着，整整齐齐地排着队走出院门去上学。
  许星言望着那些孩子，半晌，他说：“孩子们太小，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受欺负了，你多帮着照顾。”
  李芸点点头，他转身走向屋里：“我去看看院长。”
  方黎坐在轮椅上，眯着眼睛一脸安适地晒着太阳。
  阿兹海默症患者的房间里通常会多多少少有点味道，但方黎的屋子没有一点儿怪味儿，可见她在这儿真的是受到很好的照顾。
  他发着呆，窗口的方黎慢悠悠转过来，盯着他认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言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