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好好好。”古斯满口答应,一点不松,把脸也埋进亚瑟颈窝。惯常的火药、皮革与汗水味外多了点餐厅染上的食物味道。亚瑟默不作声地由他抱着,心脏却跳得飞快。
过了好一会,古斯只觉背后一沉,亚瑟伸过一条胳膊,回抱住他。那条胳膊有些僵硬,却又稳稳地固在他背上:
“……怎么回事?”
古斯松开手,想想觉得不甘心,又迅速凑上前追着亲了一口。
现在亚瑟看他更像在琢磨一个可疑的赏金目标了:“你今天不太对劲。”
“我高兴。”古斯实事求是,“我说过我会治好你,甜心。你认识钢铁厂的焦炉吗?”
“……什么?”亚瑟的神情更怀疑了,甚至还侧头用力闻了闻:“你喝了多少?”
“听着甜心,我说真的。我得弄点煤焦油。这东西会从焦炉那边,在冷却过程中自然沉下来……大概就在个简单的沉淀池里头。呃,就是说,等我们进了工厂,会发现一座黑乎乎的大铁塔,它下面会有个水池一样的地方,底下又呛又臭又黑。”
“你是说,”亚瑟若有所思,“一个像是露天粪坑的地方?”
“……说得好啊甜心,但我非常建议你换个比喻。这是你那药的原材料之一。”
“我还说对了?”亚瑟诧异道,“那种鬼地方能泡出什么治病玩意?”
“不是现成的药,是原料。我还得分馏,提取,混点别的进去……”
“用不着跟我解释这套,小子。”亚瑟沉沉地笑了声,“告诉我,在哪,怎么弄,具体弄多少?”
“得弄个大木桶来。”古斯快速估算,“至少装满三大桶。那边应该有工人用的长柄大勺……”
“唔。”亚瑟跟着沉吟,“你觉不觉得更像了?”
“老天。别提这个。你怎么看?”
“我得想想。”亚瑟沉吟得更久了些,“这东西很贵么?”
古斯一顿,继而一巴掌拍上后脑勺。
“操。”古斯难以置信道,“我忘了。我们只需要租个通风好的仓库——”
“老毛病又犯了,小子。”亚瑟嗤笑,“你要的可不止是个仓库——”
“嘿,虽然我只能说肄业,那我也念了俩硕——”
“——跟你最早那笔买卖一样。”
这是那个换衣服的交易,古斯乐了:“我得提醒你,摩根先生,这项交易还在有效期内。”
“行了。”亚瑟掏出日记本:“一项项说清楚。多大的仓库?”
“通风非常好的仓库,至少能放下一个大桶和一张长工作台。”古斯赶紧推算,“能避人。最好有个烟囱,要是没有,也得能开个窗子——你知道,就跟酿酒作坊那样味大。”
“私酒会招税警,小子。”亚瑟简短地说,“还有黒帮。”
“可酿酒是香的啊,这玩意臭的。”
亚瑟挑起眉:“就像——”
“——亚瑟我提醒你,这东西真的是你吃的啊?!”
亚瑟哼笑一声,不置可否,心底却迅速有了些盘算:异味这么大,得找个连郊狼都嫌背风的破洞。或者工厂区外头那片?私酒马车路过时他瞥见过破厂房。肯定是废工厂,那附近的倒霉工人也早习惯了各种鬼味道;得有连着荒地的小路,可以藏马。就是可能有帮派也相中,可能真得跟格雷打招呼,也省得被巡警找麻烦……
……等等,这还真只能走混账计划的路子?
亚瑟皱眉盯向古斯。煤气灯与星空的碎影下年轻人还在比比划划,半透明的手指搅得星幕都泛起涟漪。那些破碎的星光在那指缝间流淌,像极了酒保推过的那些流光。亚瑟下意识摸向烟盒——但混账毁了酒,也毁了烟,只得泄恨地拿靴尖碾过碎砖。
眼前这混账分明就是约翰那个年纪,可约翰已经在泥地里滚过十几年,枪油味都腌进骨头缝里,混账却连说话都带着东部佬拿银勺吃饭的腔调,那些陌生的复杂单词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活像赌场轮盘上的钢珠,叮叮当当撞得他太阳穴直跳。
这样的人怎么就愿意和个脑袋值五千的亡命徒纠缠在一起?甚至于说,还愿意等,愿意盘算,愿意认真计划些……共同的未来?要说尝个新鲜,这几天也算新鲜过了。现在进了圣丹尼斯,金条一换,绸缎窝里不比滚在野外舒坦?要说被什么邪门毛病捆在一起,眼下也算是能自由分开了。
但,依然和能感觉到那道视线时一样,每次那张脸转过,那双眼望来,都像子弹打进煤油灯,炸开一团不管不顾的光——
不,这邪祟玩意就是在发光。更要命的是这混账完全能说是被他的子弹喂出型的。仿佛是他亲手捏出了个会发光的麻烦,还被这麻烦搞得浑身不自在。
“甜心。”半透明的年轻人突地贴近,“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亚瑟粗声辩解,这理由太欲盖弥彰。他赶紧又补上一条——“说够了吗?”
“嗯哼。”古斯怀疑地伸出手,一左一右,捏起亚瑟的脸:“摩根先生,我说了这么多,你都记完了?”
亚瑟猛地拍开。
“没记完。”男人盯着他,嗓音极暗极哑,“所以,你要给我补课吗,普莱尔先生?”
第49章 日记
云是从河湾方向漫过来的, 起初仅仅是夜幕边缘的一抹浓灰。不过维护盏煤油灯的功夫,就如渡鸦群掠过天际,将半个夜空吞食殆尽。旅店值夜的员工抬头望过窗外, 暗骂声糟糕,抹布一甩就往后院跑。
雨前特有的沉闷感已起, 可床单仍软塌塌地挂在晾衣绳上——虽说圣丹尼斯早有了洗衣厂,但一家旅店总得备些应急的。服务生胡乱地拽下床单往推车上堆, 还没收到一半, 前厅铜铃骤响。
“上帝保佑,可别再有乱子了。”服务生用袖口抹了把脸,匆匆又往回赶。这个时间点, 正门早已挂上铁链, 按铃的在侧门外: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头上压着顶牛仔们爱戴的皮革帽, 嘴唇泛红,领口大敞, 腰两边各挂着枪,但胡子修得很好, 外套整洁干净, 手里还提着个纸袋, 像是哪家甜品店的。
不像是抢劫犯。服务生慎重地吸过一口气——没有酒味,也不像是来撒酒疯闹事的。
“您是需要住店吗, 先生?”服务生问。
“嗯。”男人嗓音低沉,“一间单人房。”他顿了顿,“不, 要双人的。”
“是还有别的客人要来吗, 先生?”服务生谨慎地问。
“就我自己。”男人说着, 忽然向前半步,下颌掠过窥视窗漏出的煤油灯光:“怎么,要量肩宽?”
他确实更适合双人床——被深色外套勒着的腰线流畅得像山狮,往上是橡树般宽阔结实的肩背,立在那简直能说填满大半门框。服务生缩了缩脖子:
“明白了先生,请随我来……双人房在二层。如果您想要更宽敞些,顶层还有空房。”
门打开,男人却没立即进来。服务生看着他退后两步仰头,目光直奔屋顶,还额外瞟过侧面。不过很快,男人迈进屋里:“顶楼多少?”
大概是在看房间视野?服务生咽下莫名的紧张,报道:“三块钱一晚,带早餐,有咖啡、炒蛋、熏肉和新鲜面包。”
男人啧了声:“还有热水么?”
“锅炉刚关不久,您要用的话得加五毛,等二十来分钟。”
男人又啧了声,登记了个“亚瑟·卡拉汉”的名字,倒是慷慨地掏了四块钱。服务生收好现金,顺口问:“需要助浴么?”
“只要热水。”
看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主顾,不知是赏金猎人、牧场主、还是哪的商人。服务生赶紧找钥匙拿提灯,男人静静地等在那,突然间偏了下脑袋:
“灯给我,你去忙你的。”
那道嗓音有股铸铁般的重量,还自带远比自家老板多得多的威慑感。等服务生反应过来时,房间钥匙已经躺在对方摊开的手掌——
——一只满是枪茧的手,却意外保持着绅士持杯似的弧度,还戴了枚订婚金戒。而顺着男人下巴扬起的角度望去,通往后院的门开着,堆着床单的推车就横在走廊上。
“我这就去开锅炉,先生。”服务生顿时尴尬:“您若需要毛巾或者……”
“顶层右转第二间?”男人打断他,声音里带了点砂纸打磨似的粗粝笑意,“雨要砸下来了,伙计,先顾好你的活。”
不管这位客人究竟是什么人,至少现在绝对是个好心人。服务生松了一大口气,赶忙冲回院里。这种天气,能少挨一顿训斥总是好的。他手忙脚乱地继续收着,余光却瞥见对面楼顶一道微光,像是团发着光的影子,鸟一样飞快地掠过去了。等他揉过眼睛再看,那里只余下一大团浓云。
无论那是什么,锅炉不会自己亮起来。服务生定了定神,推着车赶回檐下,又匆忙去找火钳和煤。等锅炉烧得差不多了,服务生爬上三楼准备浴室。还没碰着阀门,突然听到声隐约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