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生活日常 第134节
姜南星虽不读书了,但也知道如今粮价贱了,他们家是没有种粮食的,家里在京郊倒是也买了些地,却都是做药田的,上回他娘亲还说今年买粮食比往年少花了一半银子。
姜南星便说:“若是丰收了,粮食不是更便宜了吗?”
沈砺点点头,说:“这便是天时、地利、人和吧。”
昨日下了好大一场雪,虽然今早便停了,但是外面积雪颇深,主道上有衙门派人把积雪清到路边,但各巷子里的路却没人管,需得各家自己把自家门前的雪清干净。
辛家的帮佣都是聘来的,过年便也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回家团圆去,辛长平便带着长子辛盛穿着厚厚的衣服去门外扫雪。
隔壁杨家的门房瞧见了忙过来说:“辛大人、辛少爷,哪能劳动您二位干这个,我们一会儿顺便一起扫了便是,天冷您二位快回去吧。”
辛长平摆摆手说:“不碍事,我们穿得厚,活动活动也好,你们忙去吧。”
杨家的家仆见状忙回去和自家老爷说,杨怀德出来见了便让自家仆人回去拿了铁锹,自己过去帮辛长平一起干,辛长平便和杨怀德聊了起来,道:“听说江州年底很不安稳啊,皇上都把京郊大营的兵马调动了许多去了江州。”
杨怀德嗤笑一声,说:“那两家真把自己当江州主人了,我们派去查税银案的钦差都被他们软禁了,不过徐德庸机敏,又是江州土生土长的,人脉广,证据都已经托人送回京城了,如今是赶上过年,皇上说大年下的见血不吉利,等过了年,就是他们的末路了。”
辛长平闻言点点头,叹了一句:“让江州人查江州人,皇上倒是信任徐德庸。”
虽都是一科的进士,辛长平和徐壑却不太熟悉,只在食堂用饭时偶尔遇见打个招呼,倒是杨怀德和徐壑同在税课司,虽不算好友,但也是个相熟的同僚。
徐壑虽姓徐,却不是蒋家、徐家之徐,徐壑出身江州蚕户,若不是先前国朝科举改革,像徐壑这般奴仆之子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的。
他父母都是徐家买的奴仆,虽跟着徐家姓徐,但却有天壤之别。
徐壑本来该和他爹娘一样,一辈子住在蚕户所里,小时候帮着大人摘桑叶,长大后帮着主家养蚕,影响徐壑一生的契机是他爹用命替他换来的。
那时徐壑七岁,若是蚕户所外的殷实人家,五六岁的小男孩便该送去开蒙念书了,可蚕户是不需要读书识字的,所以徐壑每日都跟着群大小孩子爬桑树摘嫩叶。
在一群懵懂的孩子里,徐壑聪慧得很突出,徐壑很爱听人说话讲故事,别人讲过的故事他都能一字不差的重复下来,那处蚕所的管事也发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孩,夸他这么聪明,将来长大了肯定能学好养蚕,以后说不定也能做上个管事呢!
徐壑懵懂的笑,他爹却皱起了眉头,回去之后摸着儿子的头说:“儿,爹送你出去读书吧。”
徐壑歪着脑袋疑惑的说:“读书是什么?”
徐壑的爹是快十岁才被买进来的,九岁多的孩子已经很懂事了,他见过同村家里田地多的孩子被爹娘送去镇上读书,在村子里吹嘘道:“将来我儿子考科举当了官,我家可就不是泥腿子了,以后要做老爷夫人的。”
“读书就是有一个厉害的先生,会告诉你好多好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徐壑的爹解释道。
徐壑听了十分憧憬的说:“爹爹,儿子想读书。”
可蚕户是签了死契的奴仆,徐壑的爹娘都是徐家的奴仆,他们生下的孩子落地起就是徐家的奴仆
,就像徐家牲口棚里的牛马一样,他们不是人,是大户人家的财产。
徐壑的爹盯上了爱来蚕所的徐家孙少爷,这位孙少爷天生爱玩虫子,那精贵的蚕在他眼里与虫子没什么区别。
蚕所里有一条河,河上架了一座木桥,那位少爷喜欢站在木桥上把蚕玩得奄奄一息然后往河里扔。
徐壑的爹在某一天半夜出了门,过了许久才回来。
第二日那孙少爷靠着木桥的扶手,扶手松动了,孙少爷和蚕一起跌落进了河里。
徐壑的爹跳下河救起了孙少爷,孙少爷精贵,好医好药的养了一个月就活蹦乱跳了,徐壑的爹却从感冒拖成了风寒,最后丧了命。
不过在他咽气之前,那位孙少爷寻了过来说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徐壑的爹说:“求孙少爷帮忙,送我儿出蚕所,让他念几年私塾。”
徐家的孙少爷应了,放了徐壑和他娘亲的身契,将徐家给偏支远亲住的宅子挪了两间安顿他们母子,又给了几十两银子给徐壑读书用。
徐壑的爹死了,徐壑和他娘亲难过的大哭,别的蚕户却满眼羡慕的瞧着他们说:“徐百六的命真值钱,咱们当年卖身才得了几两银子,他这一死,换了几十两银子。”
“是啊。”有人附和道:“孙少爷心善呐。”
徐壑和他娘木着脸背着一个小包袱离开了蚕所,住进了徐家偏支远亲扎堆的地方,徐壑的娘亲把徐壑送去读书,徐壑很聪明,他想明白了那日半夜爹爹为何出门,这银子是他爹用命换来的,他很抗拒,缩在屋里不愿用爹爹的卖命钱去读书。
徐壑的娘亲一巴掌拍到儿子背上,哭着说:“你若不去,你爹就白死了!”
徐壑脸色惨白,大哭一场后便乖乖跟着娘亲去拜师求学,日复一日的苦读,最终得了功名。
他和徐家的渊源,在他高中进士之后成为美谈,江州人说徐家是他的恩主,没人想到这个受徐家恩惠的徐家奴竟然是回江州调查徐家的。
他的娘亲早就因为多年的劳累故去,他在江州无一挂念。
若不是被一户丝坊主背叛,私下偷偷告诉了蒋家、徐家,徐壑是能安然从江州离开回到京城的。
在被软禁之后,徐家当年那位孙少爷,如今的少主过来指着徐壑大骂他忘恩负义,是背主的小人。
徐壑瞧着这个锦衣玉食养得白白胖胖的少爷,说:“我生为蝼蚁,但我爹不愿我做一生的蝼蚁。”
“啊?”徐家少爷的愤怒被打断,他听不懂徐壑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是什么意思。
徐壑笑了笑说:“当蝼蚁发现自己其实是个人,他们便会有人的欲望和追求,我想帮着他们也做回人。”
徐家少爷一头雾水,骂骂咧咧的走了,若不是这贱奴如今是朝廷的钦差,鹭江城外围上了一圈禁卫军,徐家绝不会让徐壑这么好过,虽然软禁了起来,可每日还得给徐壑送饭送水,不敢担上杀害钦差的罪名。
钦差代表皇上,杀害钦差与造反无异。
徐壑也很淡定,给吃便吃,给喝便喝,徐家老老少少每日都有人来骂他,他只淡笑着听着,然后回忆离京前与皇上见面时的情形。
徐壑作为二甲第一名,虽只差一名,但差一名便是天壤之别,探花陆志安志在治学,去了国子监不提。
状元辛长平、榜眼杨怀德,一个负责田亩司清田,一个负责税课司纠查历年商税,二人都常被皇上召见。
而徐壑除了鹿鸣宴见过一回皇上,之后便再没与皇上接触过。
他如今是七品,若要升到五品不知道要挨过几个任期,本以为下次见皇上该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谁知却被秘密宣召进宫。
那时皇上问他:“爱卿得江州徐家之恩,得以进学读书,如今考得了功名做了官,为何放榜授官之后没有回江州衣锦还乡?”
徐壑怎么答的呢?他想起那日放榜,辛长平与杨怀德后来居上,他与湖州姜颉被挤出一甲,人人皆言皇上在刻意打压世家,可姜颉是湖州世家出身,他却是个连农民都不如的奴隶子。
他回到借宿的寺庙,默写出自己的考卷反复的看,不解为何自己会被往后放,直到市面上放出了一甲三人的文章,他便花了银子买了状元和榜眼的文章。
辛长平答土地归属朝廷,则世家不敢侵吞。
徐壑这才知道自己与状元的差距,是了,若是世家不能侵吞土地,当年他爹也不会沦为奴仆,因为看不到脱身的希望,怕自己的儿子也一辈子为奴,才狠了心用命换儿子一条出路。
杨怀德说:“徐德庸深受其苦,皇上信他不会包庇。”
辛长平点点头,笑着说:“本以为我们田亩司先出成效,最后却被你们税课司拨得头筹,等徐德庸回来,税课司上下都要论功行赏了吧。”
杨怀德也笑起来,说:“那定是徐德庸首功。”
辛家一只肥壮的橘色猫窜了出来,扎进了辛长平他们堆起的雪堆里。
辛月和郭玉娘追了出来,辛月手里抓着一件小袄,却有四个袖子,辛盛从雪堆里把琥珀提出来,琥珀一落地便抖了辛盛一身的雪花,辛盛一边拍打一边说:“妹妹、表妹,你们又捉弄琥珀。”
郭玉娘把发懵的琥珀抱起来,辛月辩解道:“哥哥冤枉我们,如今这么冷,琥珀偏不爱在屋里待着,非要跑出去,它虽有一身毛,可毛这么短,我怕它扛不住冻,特意央了娘亲给它做了一件猫袄。”
辛盛瞧着那小袄的四只袖子笑了起来,说:“虽然你想到给它留了伸出爪子的地方,可它跑出来是为了捕猎,你让它穿上这个,它怕是跑都跑不动,还如何上蹿下跳?”
辛月趁着琥珀还不清醒,忙给它套上了小袄,说:“家里又不会饿着它,过年了让它也歇几天吧。”
说完瞧见了杨怀德,辛月忙与他道好,杨怀德笑着说:“月娘明日记得带着弟弟妹妹来拜年,你伯母早做好了松子糖、花生糖,就等着你们来分呢。”
余氏很爱下厨,若论做饭菜的手艺还是比辛姑母差一些,但做各种点心糖果却比得上外面的铺子,辛月忙点头,郭玉娘也大着胆子说了句:“谢谢杨叔叔。”
琥珀回过神来从郭玉娘身上挣扎着跳了下去,不习惯身上的束缚,才跑了几步便踉跄起来,跟学着走路的小猫似的,好一会儿才能走直线,它懊恼的冲辛月和郭玉娘嗷嗷了两声,终于放弃了跑出去
捕猎,跑回屋里去寻辛年。
辛年已经懂事了许多,不会再抓猫尾巴,琥珀这才愿意亲近他,以前躲着他走,现在却经常和辛年一起玩躲猫猫的游戏,不一会儿院里就传来了辛年高兴的笑声。
杨怀德想起当初那张氏丝坊之女是辛月带来寻他的,便说了一句:“前几日已经让张氏女和张经归家了,若是路上不被风雪拦路,他们应该已经回到家与家人团聚了。”
辛月闻言忙问:“可是江州税银案快结案了?”
杨怀德点点头,笑着说:“很快了,过完年就有好消息了。”
辛月笑了笑,很替胡娘子高兴,也替萧姐姐高兴,许是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人,也该感到高兴。
江州的天,快亮了。
但京城的天黑得早,晚上皇上派人给辛家送来几道御膳,送食盒的内监说:“公主殿下,皇上说您肯定今日更愿意与家人团圆,便不召您入宫了,派奴才来给您送几道菜添喜添福,还说让您明日早些去宫里拜年,太后娘娘和皇上都准备好了大大的红包等着您呢。”
辛月忙托内监替她带话多谢皇上惦记,明日定然一早就入宫。
辛姑母将几道御膳热了热端上了桌,今年辛盛和长辈一起喝上了黄酒,只有辛月和郭玉娘杯中还是甜米酒,辛年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他既想尝哥哥杯中的黄汤,又想尝姐姐杯中的米汤,便一会儿挨着辛盛讨要,一会腻着辛月撒娇。
辛盛恐吓他道:“这个是大人才能喝的,小孩儿喝了会变傻,年哥儿想做小傻瓜吗?”
辛年皱起脸摇头,拼命拒绝道:“年年不做傻瓜!”
他侧着身子背对着辛盛,便只再摇着辛月的衣袖,道:“姐姐,给年年尝尝。”
辛月用干净的竹筷点了一下,辛年张嘴啄了啄,眼睛亮了起来说:“甜甜的,是蜜水!”
辛月便哄他:“是啊,是蜜水,年哥儿杯子里也有甜甜的蜜水。”
辛年点点头,便端着自己杯子里的蜜水满脸是笑,十分满足的喝了起来。
等辛长平举杯邀大家共贺,辛年也伸出小短手跟着喊:“干杯!新年快乐!”
夜里守岁,郭玉娘和辛年半途就抱着睡着了,辛月倒是陪着熬到了满城鞭炮声响,辛长平和辛盛也去了院外点鞭炮,宋氏和辛姑母则捂着孩子的耳朵,辛月这才揉着眼睛去睡觉。
初一一早辛月便起来准备进宫拜年,柱子放假了没人驾车,木辰便兼职了车夫,一路上没什么行人,倒是路过每个巷子能听到孩童的欢声笑语。
街面上的铺子几乎家家都锁着门,独有几家还在开的铺子都是卖烟花爆竹之类的,就挣着这逢年过节的银钱。
一路到了宫门口才热闹起来,不止辛月,还有许多与皇家沾亲的人候在宫外递牌子想要进宫去给皇上拜年。
辛月有金牌,木辰拿着金牌去寻守军,不一会儿便有内监跑出来接辛月。
见辛月坐着软轿一来就被请进了宫,还在等候召见的人群里纷纷小声打听辛月的身份。
有些太后圣寿时在场的便说:“那是太后娘娘新认的义女,皇上亲口封了公主的,咱们自然不能比。”
沈靖带着妻儿也在宫外候着,他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别人不了解辛月的底细,但都了解他家的底细,沈家以皇上舅家自居,惹了不少人看不惯,便有人出言阴阳怪气的道:“这义女都被轿子请进去了,怎么咱们皇亲还在外边儿吹冷风啊?”
沈靖皱了眉,撇了那人一眼,刚想接话却被妻子阮氏拉住,阮氏低声劝沈靖道:“宫门之外,莫要喧哗,若惹了人注意,被驱逐,今日如何求见太后娘娘。”
沈靖最听阮氏的话,闻言便只瞪了那人一眼,然后转脸讨好的望着阮氏说:“娘子说得对,咱们今日绝不能出错,定要见到太后娘娘。”
辛月一进宫便被送到了后宫之中,皇上今日也在太后宫中陪着母后,辛月到了便被皇上拉过去坐到太后身边,辛月和皇上一人一边挨着太后,周祺笑着说:“母后您看,如今您也是儿女双全了。”
辛月坐在太后身边有点紧张,虽名义上太后已经与她有了母女关系,可终究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她知道自己被太后收为义女并不是因为太后喜爱她,而是皇上为了酬功于她,自然更不敢放肆。
太后感受到了辛月的紧张,主动拍了拍辛月的手说:“明义,那几套首饰可喜欢?今日怎么没戴起来?”
辛月尴尬的笑了笑,说:“多谢母后赏赐,儿臣很喜欢,只是儿臣愚笨,不会梳复杂的发式,所以没能戴上。”
太后闻言笑了起来说:“明义怎么会愚笨,你皇兄日日与我夸你聪慧,人各有其才,明义之才在其他,是母后疏忽了,一会儿让我宫中的巧手姑娘随你回去,日后便让她帮你梳头。”
辛月愣了愣,太后宫中的人不是宫女吗?如何能跟自己回家?
周祺瞧见辛月的表情,忙解释道:“母后说的是彩兰吧?她早到了年纪该放出宫去的,只是她家父母都已故去,家中只有一成了婚的弟弟,她不愿回去打扰弟弟、弟媳,又不愿意随便嫁人,这才一直留在宫中,我知道皇妹对身边人大方和善,想来必不会亏待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