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管他呢,路灯死了就死了吧,只要他的自行车不死就行。
不过出了落花巷就是城中村。
他曾无数次一个人走过这条路。
单凭肢体记忆,也足够带他回到那座小房子。
可现在他怀里有了另一个人,他不再是一个人走这条路了。
怀里的一团小小的,散发出热乎乎的温度,熨得浑身冰冷的周陆也久违地产生了一丝暖意。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度了。
周陆用破旧的衣衫把小孩儿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亮得像星子的眼。
他说不上心里的感觉,只是觉得酸酸麻麻的,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城中村这里的小阁楼只有两层。
腐旧的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年迈的呻吟,有的台阶还缺了板子。
楼道中间的天花板上悬着一个很小的灯泡,只能散发出一点细弱的光线。
越往里走,光线就越弱,环境逐渐暗了下来。
察觉到怀中孩子似乎在发抖,周陆轻声安抚了一句:“别怕,马上到家了。”
小孩轻轻地动了动脑袋。
周陆一边抱着孩子,一边艰难地把捆满废品的自行车抬上去。
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楼梯还是别死了吧。
周陆把门打开后按下了开关。
灯泡亮起的瞬间,墙角那只巨大的蟑螂一下子就钻进裂缝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空气里还泛着些潮湿的气味,但房子里布局整齐干净,隐隐有清新的香皂味儿飘在这片空间里。
窗台上排列着几个破旧的瓶瓶罐罐,月光给玻璃镀上一层霜色。
周陆把门关上,小心翼翼地把小孩放在被褥完好的那一边,转身去放自行车。
小孩一言不发,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悄悄地打量着这间屋子。
或许,这可以是他以后的家……
小孩不敢再想了,他低垂着头,视线不再乱晃,悄悄地盯着这个把他抱回来的哥哥。
周陆用余光关注着这孩子,心里是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他装作超绝不经意的样子,坐在了小孩旁边。
但他忘记了,他的床是烂的——他坐的那边,正好有探出头的几根铁丝。
前几天就发现了,但他懒得弄,就放任铁丝们顽强生长了。
屁股上瞬间传来剧痛,周陆没忍住“嗷”了一声,引来小孩疑惑的视线。
为了维持哥哥的威严,他勉强勾起唇角,对着小孩露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笑。
而后暗戳戳地挪了挪屁股,指尖发白,用力地、恶狠狠地把探出头的铁丝按弯。
床上的小孩拘谨地坐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视线黏在他身上。
早上出门之前,他开了窗户通风,所以屋子里也没有暖和到哪儿去。
周陆想了想,用被子把小孩裹起来,起身去煮开水。
墙角的老式蜂窝煤炉早已熄火。
周陆又把炉子点着,放了几块碎碎的蜂窝煤进去,火还是不太旺。
片刻后,他扒拉了几下,放了两块大的蜂窝煤进去。
火烧得旺了,水也开得很快。
周陆把水倒进一个搪瓷杯里。
他握着杯子,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确认水温合适的时候,把昏昏沉沉的小孩扶起来。
他把水杯放在小孩嘴边,温温热热的水顺着小孩干裂的唇角滑落。
小孩开始捂着嘴剧烈咳嗽,咳得整个人虾米似地弓起来。
周陆温柔地拍着他硌人的背给他顺气,掌心触到的肩胛骨像两片将碎的蝶翼,单薄又嶙峋。
温和的灯光下,小孩伤痕累累的手心上是蜿蜒的红色。
“明天带你去诊所。”周陆眸光沉沉,他扯过毛巾,沾了点热水,轻柔地给小孩擦手。
听到诊所这两个字,小孩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猛地抓住他手腕,冰凉的指尖按在他跳动的脉搏上。
大幅度的动作让原本就不合身的衣服滑落下来,露出孩子锁骨处的淤青。
新新旧旧的伤痕交错分布着,有些惨不忍睹。
周陆心脏猛地一缩,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有些喘不过气。
“哥……哥……”小孩的声音很小,几近于低不可闻。
周陆还是听到了,眼眶有些酸涩。
在小孩潜藏着期待的眸光之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把颤抖的小孩抱进怀里,循着儿时那些已经模糊的记忆,在小孩的背上慢慢地拍了拍。
炉子烧得噼里啪啦的,屋子里总算有点暖洋洋的气息。
“睡吧,明天一早带你去诊所。”周陆给他盖了两层旧衣服,又用棉被把他裹紧。
小孩又用那湿漉漉的、小狗一样的眼神盯着周陆看。
周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颇有些无奈地开口:“睡吧,有……有哥哥在。”
小孩嘴角上扬,努力从超级无敌紧的被子包里伸出一只小手,而后轻轻地、带着试探性地握住了周陆的大拇指。
见周陆没有拒绝的意思,还顺势躺在他旁边以后,不顾手上传来的刺痛,努力把手握紧,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小孩很快就睡着了。
后半夜的风雪撞得窗玻璃咣咣作响,周陆伸手捂住了已经睡熟的小孩的耳朵。
周陆睡不着。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决定,但既然做了,就要负责。
他摸出枕头下的存折,薄薄的纸片轻得能飘起来。
加上今天收的废品钱,刚够交下个季度的房租。
还要还债。
唉。
周陆开始了自己的每日一问。
谁能给他五百万啊?
周陆今天暴富了吗?
还没有。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暴富呢?
第2章 蜜糖是什么味道某个迟来太久的春天。……
天刚蒙蒙亮,周陆就被冻醒了。
怀里的小孩像块烧红的炭,滚烫的呼吸扑在他锁骨上。
周陆茫然地坐起来,被子滑落至腰腹,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冰凉的风。
他怀里这是什么啊?
周陆懵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抱了个孩子回来。
对了,抱了个孩子回来啊!
他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真的能带孩子看病,还养活他吗?
小孩很乖,一整晚都安静地睡着。
“哥哥……”小孩嘴巴动了动,发出一句细小的嘤咛。
周陆心尖儿软了软,轻轻拍了拍他,自己先去洗漱了。
收拾齐整以后,他把小孩用棉袄裹住,抱起来拍醒。
小孩睁开眼睛,漂亮澄澈的清亮瞳孔里写满了依赖。
上一次在温暖中醒来是什么情形呢?
他早就记不清了。
周陆摸摸他的脑袋:“哥……咳咳……哥哥给你倒口水喝,然后带你去诊所,好吗?”
他端着水杯过来,小孩超级乖巧,抱着杯子咕噜咕噜地喝完了。
周陆面上漾出点笑意,放低了声音问:“你有名字吗?”
小孩颜色驳杂的小手拽着他一截衣摆,抬起头朝他露出个怯生生的笑:“哥……哥哥,我叫路逢,迷路的路,相逢的逢。”
“哥哥叫周陆,以后教你怎么写。”周陆蹲在地上,从床下把装衣服的大袋子拽出,来翻得哗啦哗啦响,抖出来几件衣服。
路逢还很小,但他明白“以后”两个字的意思。
小孩怯生生缩成一团的心脏悄悄地舒展开。
少年的声音干净清朗,落在他耳边,也落进了他心里:“过来,哥哥给你换换衣服。先委屈你穿哥哥小时候的衣服,等看完病,哥哥就带你去买新的……”
路逢看着哥哥得嘴巴一张一合的,说了好多话。
其实他有点听不清了,耳边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眼前是哥哥逐渐模糊的脸。
他真的,有家了?
路逢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顺着周陆的动作站了起来。
周陆眉头皱了皱,把衣服放在炉筒上。
他两三下就把路逢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扒光,这是他第一次细细打量自己抱回来的这个小孩。
小孩身形瘦弱,脸上见不到一丝一毫多余的肉,瘦到脱了相。
满头乌发像顽强的野草,应是许久没有经过修剪,凌乱而又倔强地炸开。
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像是脆弱的瓷器,轻轻一碰就会碎开。
纤细的脖颈上覆了层薄薄的皮肉,嶙峋得过分。
干瘦的小小身躯上遍布伤痕,新鲜的、陈旧的,一一交错,驳杂可怖。
路逢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他知道自己身上很难看,害怕吓到哥哥,也害怕看到哥哥露出那样的眼神。
可他习惯了顺从,他要听哥哥的话。
周陆心跳很快,轻轻柔柔地伸手给他擦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