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汤夏和蹲在地上仰头看着秦文澈,还能看到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还保留着失明之前的记忆,能够自如地转动,看向声音的来源。可现在,汤夏和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秦文澈默认汤夏和站在他的面前,因此也看向了错误的方向。这一错误让汤夏和意识到秦文澈是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急促地呼吸着,没有办法抑制眼泪。
世界怎么会这样残忍?汤夏和想得头痛。
就连站在车边看着这一切的凌铭之,都忍不住扭过头去,不再让这伤心的一幕进入视线。
秦文澈想伸手去触碰汤夏和,手在空中作了一下势,可什么也没有摸到。于是他又喊了一声:“汤夏和。”
汤夏和站起身来,小声的抽泣让秦文澈听见了。秦文澈这一次终于感知到汤夏和站在自己的面前,又伸出手来,摸到了汤夏和的手臂。他从手臂开始向上一路摸索,终于触碰到汤夏和的下颚。那里正滴下一滴眼泪。秦文澈的指尖触碰到了湿润,喉咙一哽,轻声说:“你在哭。”
不仅在哭,也在颤抖。秦文澈知道汤夏和脆弱的表现。
他展开双臂,将汤夏和紧紧抱在怀里,反复对他说:“对不起,小夏。”
对不起他什么?汤夏和想问他。他只觉得秦文澈太傻、太逞强了,但也反过来责怪自己太愚钝,不能察觉到秦文澈出现过的那么多次的异常。来的路上他思来想去,最后都只能怪自己不够强大,不能让秦文澈放心。他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让秦文澈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时隔一年,秦文澈再次拥他入怀,汤夏和闻到秦文澈身上的味道,觉得心酸无比。他问他:“你怎么会看不见?”
像是在问他原因,也像是在问老天原因。
秦文澈说:“前几年我查出了视网膜色素变性,这是一种会经过进行性视野缩小,最终致盲的眼病。”
他的手覆在汤夏和的脸上,不用看他都能描摹出他的眉眼。“还记得在离婚前我曾告诉你我查出过夜盲吗?这就是我发现我生病了的开始。”
秦文澈的手在汤夏和脖颈处摩挲着,像在安慰他。汤夏和不需要秦文澈的安慰。他问秦文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和我一起面对这件事?”
无论问再多的为什么,汤夏和都已经无力回天。
秦文澈轻轻拍着汤夏和的背,帮助他稳定情绪:“小夏,我不想让你担心,更不想让你的后半辈子都需要高强度照顾一个几乎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你人生的精彩还没有开始。”
汤夏和说:“难道习惯性照顾我对你来说就是公平的吗?你为什么觉得我不可以为你付出,不可以为你舍弃一切?秦文澈,我爱你,这么爱你,我人生的精彩都和你有关,你要我离开,你要独自承担这一切,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多么心痛,多么自责?”
秦文澈看不见汤夏和红了的双眼,所以不知道汤夏和此时的神色里又有多少坚定:“秦文澈,你一直觉得我是需要保护的,可是爱是两个人的事,每个人都有需要被保护的时候,而我也可以承受外面的风雨,你也可以休息一会儿,不强大一会儿。你失明了,我的确会伤心,可更让我心痛的是你的不告知。你所做的一切都在提醒我,我曾经是个多么差的爱人,是个多么让你时刻担心的小孩。秦文澈,现在的我不是这样了。”
秦文澈低下头去吻汤夏和的额头,感受到汤夏和额头因情绪激动而滚烫的温度。他缓缓在汤夏和耳边说:“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早就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一直单方面拿你当小孩的人是我,可是汤夏和,你知道我没有办法,我想,如果你是我,也像我这般爱你的话,你也会不忍心教我用自己的下半辈子来面对你的残缺。”
“现在我想明白了。年前我父亲去世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让他发病,最终走向死亡。在这种时候,我只能想到你,我无比地需要你。我突然明白,也许不告诉你真相才是一种对你的残忍,所以我让凌铭之帮我联络你。”
汤夏和觉得从见面后的第一秒开始算起,每一分每一秒秦文澈都在他的身体里扎下密密麻麻的刺。秦文澈的失明,秦父的逝世,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仓促。汤夏和被刺得太痛,可越觉得痛,他越要用力回抱秦文澈。他要告诉秦文澈,他与他有一样的勇气,有一样面对生活的决心,也有一样能够独当一面、至死不渝的爱。他一定要与秦文澈共同面对狂风骤雨;不仅如此,他还要站在秦文澈的前面,好让秦文澈从他身上获取安心。
第55章 船与锚
chapter55船与锚
虽然汤夏和解开了秦文澈同他离婚背后的秘密,但真相并没有让他好受半分。在一天之内他从完全不知情到亲眼证实了这一切,这带给汤夏和的冲击力太大了。每每看见要借助盲文、导盲杖和汤小河生活的秦文澈,汤夏和的心里都感到一阵难过。
他坚持要去秦文澈现在工作的地方看一看,秦文澈现在决定要和汤夏和一起面对这些事、也告诉汤夏和自己需要他的帮助,所以也不再千方百计地阻止汤夏和让他见到视障人士的世界。他向汤夏和展示自己是怎样一个人出门的,从家门口到学校的那条路已经被他走得会很熟练了,除了每天往来的人流和停在路边的非机动车是不确定因素外,他已基本可以排除固定的障碍,用最短的时间走到学校。
走到学校门口时,席湛云和兰觅水依旧站在那里。秦文澈同他们夫妻二人问好,席湛云看到秦文澈身边的汤夏和,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您身边这位是......”
秦文澈便把汤夏和介绍给席湛云:“这是汤夏和。”
席湛云了解他们的事情,“噢”了一声,秦文澈解释道:“父亲去世后,我意识到我非常需要汤夏和。只有他在我身边我才会感到安心。”
秦文澈其实想说,他明白了爱不是单方面的给予,而是相互需要、相互陪伴。但是他知道汤夏和肯定已经脸红透了,所以没有再当着席湛云的面展示他的恋爱心得。兰觅水听见秦文澈的话后显得非常高兴,摸索着抓住汤夏和的手。席湛云微微笑了,对秦文澈说“恭喜”。
走向教室的路上秦文澈问汤夏和是不是害羞了。汤夏和的确害羞了,带着一点儿嗔怪地问秦文澈:“你怎么能知道?”秦文澈笑着摸了一下他的脸,说:“你的每一种反应都已经被我刻在脑海里了。”
汤夏和与秦文澈又重新融入了彼此的生活。秦文澈的妈妈和他们一起住了一阵子后,由于汤夏和的陪伴,她渐渐对秦文澈放下心来,于是启程返回北京,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去了。秦文澈对盲校高中部的教学工作逐渐得心应手起来,他的心态也由刚失明那阵子的难过调整了回来。最重要的是,汤夏和给了他很多的爱与支持。
每天晚上汤夏和都会去盲校门口接他,两个人慢慢散步回家。到家后,秦文澈照顾汤小河,给他梳毛添饭,而汤夏和就负责做两人的晚饭。
有一天散步回家的路上汤夏和突然同秦文澈说起自己最近在做的一个采访。“我们想要采访25位残障人士,通过深入访谈的方式更加切实地了解他们的需求,尤其是在财务管理规划方面的需求,但整个访谈也会包括其他的问题。最后,我们会将这些采访剪辑成宣传片的形式,放到社会上,尤其是慈善服务这一块儿。”
秦文澈一只手拉着汤夏和的,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摩挲着,听见汤夏和对自己说:“你愿意做我的第一个访谈对象吗?”
秦文澈自失明后就再也没有面对过镜头,因为他已经看不见镜头前发生的一切了。同找不着方向一样,找不到镜头也会让他有迷失的感觉。但是他低下头朝着汤夏和的方向对他说:“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当然乐意。”
宣传片从拍摄到剪辑成片经历了半个月的时间。宣传片上线一个月后,魏澜拿着上月数据表来到汤夏和的办公室,兴奋地对汤夏和说:“小汤,我找你来负责这个宣传片真是找对人了。”
原来宣传片在市面上获得了许多曝光,不仅在残障人士群体内部具有传响,在公共领域也很有热度。因为——在这部影片里,秦文澈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很多残障家庭找到魏澜的公司,将自己的资金服务委托给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哪一家公司将目光投射到残障群体上,因此,魏澜的公司在他们中获得了很强的客户粘性。
“以后我们还考虑在公司内建设残障群体金融服务特色点,这一模块以后就全权由你负责。”
得到了魏澜的嘉奖,汤夏和心里很高兴。他和秦文澈一起设计了宣传片的拍摄内容:总体思路是从个人经历为着手点,通过反映不同人之间不同与共同的情感需求,来探寻可能的社会支持。最后他们将脚本提交给策划提出建议和修改,当时策划并没有对拍摄思路的整体进行大的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