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秦文澈做完检查从眼科走出来时,外面的阳光正透过医院大楼的玻璃门照进来。他的眼部痛了一下,立马伸手挡住眼前的光,用另一只手在大一口袋里寻找墨镜。
可是口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转身找到一处阴暗角,坐在一旁的座位上等日落。随着太阳位置的变换,原本在他头顶的日光渐渐变成了一抹橘黄色的光束落在了他的脚边。他终于抬起脚步往父母家里走。
秦文澈在渝州原本只有一处房产,知道自己即将失明后,他立马又购入了另外一处房子,把远在外地的父母都接过来渝州生活。有时候秦文澈觉得自己的人生挺失败的,不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还得在他们垂垂老去的时候让他们照顾自己,面对儿子身体的缺陷。但是他和汤夏和不一样,汤夏和可以不坚强,因为他不会让汤夏和受伤,但他必须坚强,必须面对这一切并作出抉择。
回去的路上秦文澈看见了汤夏和发在朋友圈里的那张照片,他不禁又想到前些天他发的拿着烟的照片。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他打开监控,镜头里的卧室一片昏暗,只有一盏读书灯亮着。灯光下,陌生的男人正往汤夏和的嘴里送烟。
不,用塞这个词更准确,他的动作是有些粗暴的、带有强制性的。汤夏和怎么可能这么快学会抽烟?他的呼吸乱了,被吸进去的气味狠狠呛了一口,咳嗽不止。可他身旁的男人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那支烟就被他夹在两根手指间,放在汤夏和嘴边。等到汤夏和不再咳嗽了,他立马又将那支燃烧的短棍放进汤夏和的嘴里。
秦文澈闭上了眼睛,身体因为不可遏制愤怒和心疼而微微发着抖。
是他想错了。
他以为自己能接受汤夏和和其他的人在一起,以为自己已经把汤夏和变成了一个完全健康的人,可汤夏和仍是病态的。他知道如果汤夏和不想抽烟,谁也不能强迫他,如今汤夏和这样咳嗽着,眼泪都咳出来了,都是汤夏和自己心甘情愿的。
秦文澈的挫败与无力又加深了几分,他关掉手机,眼睛向前方的大路上看去,眼底是浓郁的悲伤。
第22章 烟花
chapter222009年初秋
进入秋天没多久,学校就组织了一次学农。汤夏和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他需要时间远离秦文澈,好好思考与他的关系。
秦文澈帮汤夏和收衣服的时候,汤夏和就安静地坐在一旁,陷入了沉思。秦文澈同他说着学农的注意事项,还给他特地买了防虫叮咬的药水。汤夏和沉默地看着秦文澈把一件又一件衣服放进行李箱里,心不在焉地想着些其他。
出发的那天早上汤夏和比平时早醒了二十分钟,但他走出房间的时候,秦文澈已经在厨房里做早饭了。不知道为什么,秦文澈这几天总表现得有些紧张似的。
汤夏和吃早饭的时候秦文澈说:“学农不能带手机。”汤夏和平时使用手机的需求并不大,所以对这条规定并没有抵触的情绪。但是秦文澈看上去很担忧,似乎为之前发生过的事情而不断担心着,生怕汤夏和再受到谁的欺负。
“要注意保护好自己。”走的时候秦文澈不放心地对汤夏和说。汤夏和觉得秦文澈过分担心的模样有点可爱,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
凌铭之和汤夏和在车上时坐在一起,汤夏和坐长途大巴时有一些晕车,所以戴着耳机听mp3上存的几首歌来分散注意力。凌铭之主动报名了摄影工作,所以破格可以将手机带来学农,在车上他坐在一旁打游戏,战况十分激烈。汤夏和不怎么会玩游戏,但有时也被吸引,便坐在一旁看。
游戏正热战着,凌铭之的手机突然进来了一条消息,汤夏和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条消息是秦文澈发过来的。凌铭之立马点进了那条消息,把手机往自己的方向收了些。汤夏和本对窥探他人聊天内容没有什么好奇心,可一想到那消息是秦文澈发来的,不得不好奇起来。
“秦老师给你发什么了?”他的眼神看向窗外,装作不经意地问。
凌铭之的手停在消息页面两秒,随后将手机锁了屏,说:“秦老师托我多多照顾你。”
汤夏和闭上眼睛,将头转向窗外,看上去并不想多聊有关秦文澈的话题。凌铭之知道汤夏和现在和秦文澈住在一起,但汤夏和从未向他透露为什么。这下他再也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把头凑向汤夏和,问:“你和秦老师什么关系?”
汤夏和说:“同你和秦老师一样的关系。”
凌铭之有时想对汤夏和说出的废话破口大骂,但他忍住了,换了一种更加直截了当的说法:“为什么你和秦老师这么熟悉?”
汤夏和知道凌铭之的脾性,如果不告诉他,今天一整天恐怕都要被他骚扰了。他只好用简单的话来搪塞他:“我们父母很熟,我父母最近出差,就把我托付给他。”他说的话虽然敷衍,但也十分贴近他所知的事实了。
凌铭之的好奇心被满足,终于放弃纠缠汤夏和,转而继续在手机上敲打着什么。汤夏和盯着车窗外的花草树木,注意力却全在脑中所想的事情上。
过了许久,他问凌铭之:“如果你遇到了难事,会首先想到向某人求助吗?”
“那还用问,”凌铭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肯定是求助我老爹跟老娘啊,你遇到事了不往家里说吗?”
汤夏和有些愣住了。遇到秦文澈以前,如果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会说自己不会向其他人求助。因为求助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帮他。
但是,现在,因为秦文澈不断地、反复地告诉他“在学校里有事找我帮忙”“受到欺负告诉我”,汤夏和的答案从“不会求助”变成了“求助秦文澈”。
潜意识里,他把秦文澈当成了自己能够依赖的人,他想,兴许是自己人生第一次除了爷爷奶奶之外有了能够强大到帮自己解决困难的人,他才会觉得秦文澈是如此特殊。这并不是爱,而是他把秦文澈当成了如同别人的父母一般重要的人。
想到这些,他才觉得这些天自己身上的担子轻了点。应该不是爱,他对自己说。
学农营地不像学校宿舍条件那么好,十二个人住在同一个寝室。汤夏和在班上一直不怎么说话,前段时间出了事,才被同学们关注到。从学习的压力里释放出来,同学们终于有空亲自来汤夏和这里一探究竟。
汤夏和做了开腹手术,肚子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洗澡时总有好奇的目光朝他的身上打量,汤夏和觉得很不舒服。他知道自己的那条疤很丑陋,在秦文澈家里洗澡时他总是避免在他面前脱光衣服,刚做完手术那几天他不能下床,秦文澈每天帮他擦身子,查看伤口情况已经让他的羞耻心达到了顶峰,所以回家后他就拒绝了秦文澈每天帮他涂药水和去疤痕膏的要求,而是自己在洗完澡后一个人对着镜子涂。
秦文澈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拒绝,然后站在门口望着他,脸上有犹豫,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声气。
汤夏和是如此地脆弱,又是如此地有自尊心。
初秋的早晨已经有些凉意,但过了上午天气还是逐渐燥热了起来。汤夏和穿着短袖短裤走在路上,凌铭之一手提着沉重的水桶,另一手拿着铁锹,干劲十足地走在他前面。
“我们就在这边栽树苗吧。”走到几处已经挖好了坑、旁边摞着几捆树苗的地方,凌铭之停下了。路途遥远,两人的脸上全是汗,除此之外汤夏和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不知道是被太阳晒得还是刚做完手术身体虚弱。他点点头,接过凌铭之手上的铁锹,又按照学农基地的教官教的那样,将坑里的土又挖去几层,浇了几次水,刚要捧起树苗往坑里埋就停住了动作,站在原地喘气。
“怎么了?”凌铭之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汤夏和对他笑笑说:“没事,有点累,歇一会儿。”
凌铭之想要接过树苗帮他栽进土里,汤夏和握着树苗的手收紧了,小声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栽完树苗后两人找了一处阴凉地休息,汤夏和进一旁的屋里接水喝,凌铭之拿出手机,打开秦文澈的聊天框,最上面一条消息是秦文澈发来的:“凌同学,这几天我不在汤夏和的身边,还麻烦你多多告诉我他的近况。”他缓慢地打起字来:“汤夏和的身体还没恢复好,早上稍微劳动了一会儿脸色就不好了。但是他不愿意我帮他干活。”
手机那头的秦文澈盯着这条消息,眼前好像浮现出汤夏和咬着牙硬撑着做好自己的事的样子。莫名地,秦文澈又觉得汤夏和有时候坚强得让他心疼。
学农结束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是烟花晚会,由于基地在郊区,允许短时间燃放烟花爆竹,很多同学都很期待。烟花放映结束后所有人会收到一封家书,信封里是爸爸妈妈写给离开自己七天独自出远门的孩子的信。
汤夏和不喜欢热闹地场合,一旦世界热闹起来,他就觉得眩晕,觉得一切都开始离自己变得很远,他人的喧闹像隔了一层纱再传到自己耳边、眼前,他听不清也看不真切。更何况,他知道自己不会收到家书。如果是小时候,他会期待一下,但现在他已经放弃这种无妄的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