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喉结滑动了一下,身体僵直在空中,努力与身体不可磨灭的恐惧作对抗。
手撑在桌子上好一会儿,汤夏和才回过神来。这时,坐在长桌一侧第一个的女人发了话:“怎么还不坐下来?”
汤夏和低着头,没有去看那女人,双手因紧张不可控制地颤抖着。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于秋华,汤夏和的亲生母亲。
这一刻,汤夏和的所有不好的预感都应验了,他再也无心听取任何人的会议报告内容。尽管他的视线落在那些说话人的脸上,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的脸色惨白着,在心里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于秋华会出现在这里?
很快,他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因为唐建华也在场。于秋华同唐建华狼狈为奸,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于秋华的视线落在了汤夏和的身上,汤夏和哪怕没有看她都感到一阵灼烧。他手指紧紧攥着手上的文件,几乎出了汗,眼前的文字开始旋转,让他的注意力没有办法集中。突然,耳边那些谈话声变成了具有警醒意味的两声敲桌子,汤夏和像受了惊的小动物,身体抖了一下。
“汤夏和,你给大家分析一下建设银行在aihi!公司新领航引擎上的投资信用风险。”于秋华用她那一贯有些傲慢地声音对汤夏和说。
汤夏和在脑海内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无法冷静。他快速翻找着手上的资料,但无论他怎么翻找,都没办法找到那份文件。他记得很清楚,走的时候他把所有投资aihi!的机构都列在了一张表上,可桌面一时凌乱,他越来越焦急。
“唐经理,你这徒弟没有得到您的真传啊。”于秋华开始用上嘲讽的语气,汤夏和翻找东西的手停住了,头越来越低。
唐建华同于秋华打了两个哈哈,谁想于秋华说:“我建议这样的新人不要加入这次的清算组,老唐,你去找两个经验老练的来。”
听到这话的时候汤夏和猛然抬头去看于秋华,只见于秋华的脸上带着一点轻蔑的笑,好像在对他说,她依旧可以完全掌控他。汤夏和觉得恶心,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考究的,不怀好意的。
会议结束后唐建华如他所料,让他退出清算组,自己去找魏澜来。他对汤夏和说:“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住刚才的机会,关键时候掉链子。小汤啊,错失了这次的机会,下次可要特别注意了。”
汤夏和看着唐建华,满腔的委屈全部嚼碎了咽回肚子里。
回到公司时雨势已经很大了,汤夏和精神不振,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梦里他又回到高三期末的时候,于秋华帮他填好了高考志愿,所有的志愿都无一例外与法律有关。他在志愿上报的最后截止时间之前偷偷把它改成了自己想学的金融学,录取结果出来后,于秋华很生气。
他记得她那张狂怒的脸,她的脸上是不能掌控汤夏和的无力感。她伸手给了汤夏和一耳光,汤夏和后退了好几步,眼泪和脸上的红印同时泛出来。于秋华对汤夏和说:“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管你。”
她说:“没有我,你一文不值。想像汤裕成那样光鲜亮丽吗?汤夏和,你永远没有那样的可能。”
他记得那一耳光的痛,也记得自己从于秋华的言语里获得的痛。
汤夏和从梦里惊醒了,魏澜在旁边敲他的桌子。
“上午怎么了?唐建华突然要我加入清算组。”
汤夏和看见魏澜那张脸,不知怎么的鼻头一酸。他贪婪地呼吸着魏澜身上的味道。魏澜关心新人,从入职以来,他几乎觉得魏澜是一个电视里演的,妈妈式的角色。
他的眼眶越来越红,最后忍不住落下泪来。魏澜一下子慌了,伸手去擦他的泪水:“哎呀,怎么了这是,快别哭了。”
汤夏和觉得很不好意思,他觉得不适。魏澜为什么要安慰他?他搞砸了一切,还让魏澜不得不回到唐建华的身边。在他心里,魏澜应该骂他,狠狠地谴责他。
可魏澜说:“不就是退出清算组吗,咱不去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说:“今天我给你批假,你早些回去休息,量化服务人工智能化的项目还需要你带头呢,你可不能现在就心灰意冷的啊。”
汤夏和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魏澜的话只加深了他心里的愧疚。他觉得自己真是矛盾万分,又想从魏澜身上索取普通妈妈的特质,又希望魏澜不要这样对他。
汤夏和拎着包回去后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突然,手机响起来了,是佟令远的电话。
他拿起手机贴在耳边,却一句话都不想说。
“今天天气冷了些,要多穿点衣服。”佟令远在那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汤夏和声音闷闷的,瓮声瓮气地回了句“嗯。”
佟令远立马听出他声音里的异常,问:“你怎么了?”
汤夏和并不想向令远解释那么多,他只说:“心情不好。”
没过一会儿,佟令远就敲醒了他家的门。
对于佟令远的到来,汤夏和是有预兆的,他并不适应和佟令远相处,但他并没有阻止他。不管现在来的是佟令远,还是小猫小狗,汤夏和都会放他们进来。
他给佟令远开了门,然后什么也没说,甚至没给他一个欢迎的笑容就进了屋。佟令远在桌子上放下自己买的两瓶烧酒,捞起袖子进了厨房。
汤夏和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没有看佟令远。他能听见佟令远拧开灶台烧水的声音,能听见佟令远打开油烟机的声音。电视里的女子冰球队在来回斡旋着,汤夏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一块小球上。
终于,佟令远伸手关闭了油烟机,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他从厨房里走出来,对汤夏和说:“吃饭了。”
汤夏和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感觉有点头晕心慌。他走到佟令远面前。佟令远在桌子上摆了四菜一汤,全是汤夏和爱吃的,他的饭碗旁边还有一小碗布丁。汤夏和很机械地举起筷子,缓慢咀嚼的时候脑子里想,佟令远其实并没有像那些廉价的追求者一样,哈巴狗似的放低自己的身段。他是一个健康的人,所以追求别人时也用了健康的方式,关心他但不越界,很好地把控着两人相处的尺度。如果是别人和佟令远在一起,一定会感到很幸福。
饭后汤夏和帮忙洗了碗,佟令远擦干净手出来后对汤夏和笑了一下:“介意我去阳台抽支烟吗?”
汤夏和摇了摇头,只是跟着他一同去了阳台。
初秋的晚风还是带来了些许凉意,汤夏和缩紧了身体,靠在栏杆边上,闻着佟令远那里飘来的烟草的气息。
“跟我说说吧,”佟令远轻轻把烟靠在嘴边,深吸了一口,边把烟吐出边说,“为什么今天心情不好?”
汤夏和眺望着夜景,远处的楼房灯火通明,加重了他的眩晕感。他说:“我是一个没用的人。”
佟令远并没有急着去否定,而是饶有兴趣地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汤夏和继续说:“其实也没什么,工作上出了点错。”
佟令远没有再说什么,转头又吸了一口烟。汤夏和说:“给我抽一口吧。”
以前他上大学的时候,秦文澈总是管着他不让他抽。他很听秦文澈的话,哪怕舍友抽的楼道里全是烟,他也没有因好奇而碰过。
他记得秦文澈拿着烟对他说:“你知道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汤夏和看着秦文澈摇了摇头,秦文澈说:“上瘾,尤其是对不好的东西。那会让你走向堕落。”
汤夏和故意回道:“那对你上瘾呢?”
秦文澈凑过来吻了他的耳朵,勾走了他的魂,汤夏和就再也想不起来上瘾的危害。
可是现在,他突然想起来了,而且“堕落”二字对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秦文澈越是不希望他干什么,他就越想干什么,不仅干,他还想让秦文澈知道,告诉秦文澈他已经成了如何恶劣的人。
佟令远拿起一根烟,点了往他嘴里送。汤夏和第一次直面烟草的焦苦味,不仅被呛了一大口,还恶心得想吐。佟令远说:“你慢慢吸一口,浅浅地,然后让烟在你的胸腔里停留一会儿。”
汤夏和照做了,感受到一种愉悦。这种愉悦感并不是烟草带给他的,而是手里拿着烟、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堕落的那一刹那所带给他的。
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自己拿着手机的照片,随手发到了社交平台上。
第20章 暴雨
chapter202009年初秋
汤夏和不懂“爱”是什么,也不懂喜欢是什么,他的父母并没有给他作出一个很好的示范。
于秋华认识汤裕成时,自己还是个刚大学毕业,入职没几年的小丫头。奈何她野心勃勃,不甘于勤勤恳恳在行业底层打拼,为了获取资源,攀上了年少有成的汤裕成。
汤裕成年轻时在业界影响力较高的杂志上发表了几篇论文,成了当时最年轻的经济学教授,所研究的课题与金融挂钩。他一身清风凛骨,从不愿与行业内的小偷小摸同流合污,一辈子坚守自己的节操。在酒会上看见一身红裙的于秋华端着红酒杯朝他走来时,他一眼就识破了于秋华的雄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