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字条上画着一个小人,旁边打了一个箭头写着“汤夏和”。在小人的身上,不知道是谁拿红色的签字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汤夏和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把纸条扔掉了,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看书。
汤夏和的同桌是凌铭之,平时中午他都是和凌铭之一起吃饭,可那天凌铭之生病了没有来上学,汤夏和就自己去食堂。回来的路上他经过了学校的景观池,那里人很少。蓝色的天空倒映在像镜面一样的池塘里,时不时有红色或黄色的锦鲤打破水面,露出自己的小身躯。汤夏和渐渐地看了着了迷,蹲在水池边观察了很久。
突然,身后不知道有谁推了他一把,汤夏和失去了平衡,掉进了水池里。等他终于能够将脸付出水面时,池塘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再也找不到把他推下水的那个罪魁祸首了。
许多他不认识的人站在池塘边对他指指点点,脸上带着嘲笑的意味。汤夏和低着头从水池里慢慢走上来,浑身都湿透了。
路过的年级主任搭了他一把手,安排他先去宿舍去借学校的澡堂冲个澡,并通知他的班主任打电话给汤夏和的家长,让他们拿一套干净的衣物来。汤夏和脱下自己沉甸甸的校服外套,听见主任问:“这位同学是怎么掉进水里的?”
他听见一个声音在人群中说:“我看到他蹲在那里看鱼,起来的时候没站稳掉下去了。”
这下人群里的笑声更甚,汤夏和回头向那里望了一眼,没有找到发言的人。
景观池离宿舍区有一定的距离,汤夏和的裤子沾了水,走起路来有些吃力。路上挂过一阵风,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班主任先准备了一套干净的校服在门口等他,等汤夏和穿好衣服后,班主任说:“你父母的电话我打不通,你还有别的能联系上的人吗?”
汤夏和低下头思索了一番,最后说:“拜托您打给秦文澈老师。”他知道之前秦文澈来代班的时候班主任存了他的号码。
班主任有些惊讶地问:“为什么打给秦老师?”
汤夏和恍惚了一下。他在遇到困境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寻求秦文澈的帮助。他一只手有些紧张地捏着裤子的一侧,对着班主任撒了谎:“他是我的哥哥。”
秦文澈带着干净的内衣和鞋子来学校的时候,汤夏和的头发还没干,他就那样坐在澡堂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远处的秦文澈,看上去好不可怜。
秦文澈把带来的东西递给他,难掩脸上的担忧:“怎么回事?”
汤夏和说:“我不小心摔到池塘里了。”
秦文澈在电话里听班主任简短地说明过情况,所以没有细究。他与班主任交代了两句,班主任说:“秦老师,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还有汤夏和这个弟弟呀。”
秦文澈有些愣住了,汤夏和伸出一只手拽他的衣角,秦文澈心下了然。他顺着汤夏和撒的谎搪塞了班主任,等班主任走后,他再回头去看汤夏和,那小孩的脸果然又红了。
第9章 痛
chapter92024年夏
周一的早上汤夏和刚起床就收到了佟令远发来的消息:“今天要飞西郡了,那边是山区,手机信号不太好,我们可能不能常联系了。”
汤夏和其实并不在乎能不能收到佟令远的消息,他关掉了佟令远的聊天框,看到了上司刚刚给他发的资料。
知道汤夏和新项目的计划后,他的领导把自己手头上所有的人才资源打包给了汤夏和。他点进领导发来的文件,里面是金数和计算机双料人才的名单。
名单上的第一个人叫张远,是国内第一投行的雇员,主要活动在首都,根据领导提供的资料,张远明天晚上会参加在渝洲举行的慈善活动。
汤夏和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查询了张远的情报,包括他的老家、平时的运动喜好和饮食习惯。他把所有的情报都记在脑子里,一边打印自己的项目计划书,一边准备明天在慈善活动上要穿的衣服。
上一周汤夏和为了开启这个项目,连着忙了一整周,连照镜子的时间都没有。今天为了准备着装,他终于能有空通过镜子看到了自己。
镜子里的汤夏和憔悴、消瘦,是秦文澈不喜欢的样子。秦文澈喜欢他笑,喜欢他每天活力满满,喜欢带他去海边陪他玩帆船,看他驰骋海面的样子。可是汤夏和再也不是那样无忧无虑的孩子。他突然问自己,如今活成这样是为了谁?
汤夏和太想证明自己了,他知道如果自己无忧无虑,那么秦文澈必定要付出更多辛苦。他不忍心让秦文澈一个人扛起这个家,连生病都不敢,所以他也想告诉秦文澈自己也可以独挡一面。除了秦文澈,他同样在乎汤裕成的看法,汤裕成是金融行业的教授,桃李无数,可他曾当着媒体的面说并不看好自己的儿子。媒体的所有消息都是捕风捉影,就连汤裕成的儿子是谁,世人都未曾得知,只通过汤裕成之口知道汤夏和走了他爸的后路。
可是如今秦文澈已经离开了他,汤裕成一句轻飘飘的话也不再有人去深究,只剩他一个人还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像一个飞蛾扑火的傻瓜。
汤夏和渐渐地攥紧了拳头,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荒芜。
慈善晚会的主办方似乎邀请了许多社会名流,汤夏和因为没有邀请函而被拦在了会场门口,平白遭受了许多白眼。他并没有气馁,而是等在会场外面,等晚会结束后与出来的张远会面。
他站在大楼的窗户旁边,身处高层,能够将城市的车水马龙尽收眼底。会场的大门挡不住里面的灯红酒绿,走廊里只有他一人靠在床旁,显得分外冷清。
不一会儿,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夏天的雨总是下得很容易,他下意识地去看手机,没有任何消息发给他。以前他在外有饭局时,如果外面下雨了,秦文澈会给他发消息问他需不需要去接他。汤夏和突然感觉非常难过,难过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他的视线落在雨点上,只能看着它们一次又一次落下去,日思夜想的人却再也不能出现。
汤夏和不知道自己等了有多久,那扇大门终于重新被打开了,里面开始有打扮名贵的人搀着男伴女伴走出来。汤夏和的视线在他们中寻找着,他很厌恶逢场作戏,但不得不忽视这些带着假笑的人,才能找到自己的目标。
张远出来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女伴。他似乎喝得有些醉,任由女伴半个身子贴在自己身上,双颊微红。
汤夏和硬着头皮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他们的去路:“请问您是张远先生吗?”
张远果真停下了脚步,汤夏和争分夺秒向他说明自己的来意:“您好,我是渝洲第一投行的汤夏和,我想做一个新兴金融科技项目,让人工智能参与金融数据分析的过程,从而减少该过程的人工投入……”
张远盯着他,像是没有在听他说什么一般。不等汤夏和说完,张远就打断了他的话:“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并不认识你,现在我也急着回去,请你稍微让一让。”
汤夏和站在原地,看着张远搂着女伴走远了,一直到保洁人员进会场打扫卫生时,他才抬起脚步往电梯的方向走。
汤夏和没有带伞,雨下得大,时候又不早了,不好打车。他没有再等待司机回应他的心情,把手机收进口袋里,抬脚朝雨里走去。
秦文澈的手机一直连着以前房子的远程密码锁和房子里设置的监控。晚上十一点多,他的手机突然收到了密码锁解锁的消息,但迟迟没有收到开门的提示。他打开监控软件,看见汤夏和站在大门前,他的额头贴在大门上,头发丝和西装外套上都滴着水。这么晚了,他又刚从应酬回来吗?秦文澈不禁皱紧了眉头。
汤夏和站了多久,秦文澈就看了多久。一向不善妒忌的秦文澈心里竟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追他的那个人怎么舍得让他这样淋雨的?很快秦文澈就想起来,自己和汤夏和说离婚的那个晚上汤夏和也是这样淋得浑身湿透。他没有资格问那个问题,因为他不仅舍得让汤夏和淋雨,还舍得跟他提出离婚,伤他的心。
终于,汤夏和抬手重新按了密码,这一次他打开了门。房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楼道里微弱的光亮将汤夏和的影子拉得老长。
秦文澈听见监控里传来了一声很轻的“文澈”。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监控里的画面。汤夏和又对着空无一人的家喊了一声:“秦文澈。”
秦文澈在脑子里想象着此时的汤夏和,他淋了雨身上一定很冷,牙齿都打颤,看上去可怜极了,秦文澈见过他淋雨的样子,并把那些画面刻进了脑子里。可是家里没有汤小河,也没有秦文澈。无论汤夏和再喊多少次他的名字,他都不会出现。
秦文澈用手捂住了双眼,汤夏和所体会的一切,他感同身受。可他做不到去解除汤夏和的痛苦,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束缚在小小的一方屏幕前,他只能调动所有的听觉神经去听汤夏和的一呼一吸。他深深地把脸埋进手心,汤夏和的每一句话都在撕扯着他,让他痛不欲生。他想象自己正在汤夏和的面前,汤夏和喊一声,他就答应一声。他会帮汤夏和脱去潮湿的衣物,让汤夏和好好洗一个热水澡,然后把穿着睡衣的汤夏和紧紧抱在怀里,告诉他他已经很棒了,哪怕不淋雨也没关系,他永远为他骄傲。但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