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你不如杀了我
  chapter52024年夏
  汤夏和不记得那晚自己是怎么从酒吧回来的了。当他醒来时,他已经在自己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只有桌上摆着一张格格不入的名片。
  他拾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渝洲航空公司飞行员,佟令远。旁边还有一张手写的字条:“昨晚你喝醉了,我把你送回了家,如果有遗失的个人物品请打我的电话。”
  汤夏和看着名片上佟令远的照片,一时感到头疼。他摸索出手机,逐个将佟令远的号码输入后拨出。对面很快就接通了,汤夏和的声音还哑着:“你好,我是汤夏和,感谢你昨晚把我送回家。”
  对面的佟令远似乎饶有兴味,斟酌了一阵后开口道:“你想怎么感谢?”
  汤夏和用手贴在自己阵阵作痛的额头上,一边下床一边说:“请你吃饭?”
  佟令远笑了一下:“最近没空,我的休假今天结束了,马上我要登机,飞青州。等我下周回渝洲了咱们再约。”
  汤夏和说“好”,佟令远在那头又强调了一遍:“你不要赖账哦。”
  汤夏和低头把电话挂了,又拿起床头的那张名片看了又看。他把名片塞进自己的钱包里,转头就收到了佟令远的微信好友申请。他是搜他的手机号加的。
  汤夏和皱着眉头点了通过,回到好友界面时,最顶上名为“秦文澈”的联系人让他呼吸一滞。
  他习惯性地去找汤小河,想要检查汤小河的尿垫有没有湿,眼睛却在触及到客厅那一空空如也的角落时发了愣。汤小河已经被秦文澈带走了,汤夏和不能适应早上起来看不到他们。
  白天汤夏和给凌铭之打了一个电话,具体问了问昨晚打情况,凌铭之在电话那头挠着头说:“嘿嘿,我也不太清楚,昨晚玩嗨了。不过佟令远有问我你是不是单身,他可能有点看上你了。我看他挺真诚的,你又正合适,就放心把你交给他了。”
  汤夏和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我不会再找。”
  凌铭之有些警惕地回头看了看同办公室的秦文澈,举着电话快步走到外面的平台上说:“汤夏和,你才刚三十二岁,你准备下半辈子孤独终老了吗?”
  汤夏和有些迷茫地看了看远方。自己人生大半时间都在读书,读到二十七八岁出来工作,如今正处在事业上升期,却已经结束了一段婚姻。可于他而言,秦文澈并不只是一个与他相伴了十年的“丈夫”。从十六岁时他们就相遇了,秦文澈是他的另一半生命。
  汤夏和盯着手上的戒痕,有些自嘲地说:“已经体会过婚姻的苦了,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再跟别人结婚了。”
  中午休息时间,汤夏和点开微信查看佟令远发给他的消息,是两张驾驶舱前拍摄的飞行图。汤夏和知道了佟令远的意味,无心搭理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很美。”
  佟令远喋喋不休地和他分享飞行中的趣事,并表示自己刚下飞机,会在青州待上两天。汤夏和不再有进一步的表示,只是告知他休息时间结束了,自己要回去工作了。
  他最近看上了一个新项目,打算做出方案书来提交给领导看一看,没问题的话他就可以开始做了。他之前与团队里的其他成员讨论过这个项目,大家都不看好,但他相信如果找到好的产品经销商与他们合作,一旦产品能彻底投入市场,未来利润可观。
  只是这样一来,作为项目经理,他又免不了无止尽的酒局。
  汤夏和其实并没有多热爱自己的工作,只是在学校待了那么多年,他也逐渐成熟起来,清晰地认知到了自己与秦文澈之间的差距。他想,不能总是这样,不能总是让秦文澈来保护他,不能总是由秦文澈一个人来撑起这个家,他也要出一份力,让秦文澈为他骄傲。
  晚上七点汤夏和终于合上了电脑,公司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后背和肩膀,拎起包往凌铭之的家走。凌铭之给他开门时像见到了自己早已抛在脑后的儿子一样,一脸诧异又突然追忆起往事的表情:“哎呦,忘了你这两天住在我家了。”
  汤夏和不在意。他加班后很累了,需要赶紧换下西装休息。
  凌铭之把他拦在门口,神色尴尬:“秦老师在里面。今天他们来我家为我公开课获奖庆功。”
  汤夏和的脸色变了又变,犹豫不决,凌铭之叹了一口气,让开身子说:“算了,你进来吧。”
  汤夏和在玄关一边解领带一边往里面看,秦文澈的视线已经落在他身上了。汤夏和的脸上一阵火烧,慢慢低下了头。
  同行的几个老师都知道汤夏和与秦文澈之间的关系,特地让出秦文澈身边的位置,方便汤夏和落座。汤夏和摆摆手回房间了,关门前他听见秦文澈说:“我和夏和已经离婚了。”
  汤夏和关门的力道有些大,他听见秦文澈心平气和地与别人讲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总是分外不好受。他扯下领带扔在床上,低着头坐在床边。没一会儿,裤子上就晕开了一片泪痕。
  手机界面亮了一下,他泪眼模糊地瞥了一下,是佟令远发来的消息。
  “只是近黄昏。”配图是青州傍晚的天色。
  没来由地,他突然想把心中的不甘发泄到佟令远的身上。他打下了这样一行字:“我刚离婚,你能接受有过婚姻关系的男人吗?”
  下一秒佟令远的电话就打了来。汤夏和没接,那头锲而不舍。
  他把手机关了机,用被子蒙住头,暗自责备刚才的失态。没一会儿房门被人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用手抓住了他头顶的被子,掀开了汤夏和的遮光布。秦文澈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出来吃点饭,和大家说几句话。”
  汤夏和的心情差到了极点:“没胃口,你叫我怎么面对你的同事们?我们是离婚了又不是结婚。”
  他很少对秦文澈说话这样不客气,也许是佟令远助长了他的气焰。秦文澈依旧没有生气,他沿着床沿坐下,缓缓开口:“怎么不回自己家住?我给你留了房子的。”
  汤夏和哽咽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回他:“你还要我怎样?秦文澈,你不如杀了我。”
  “别这样,小夏。”秦文澈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他用手覆在汤夏和的眼睛上。秦文澈的手是柔软的,温暖的,带有檀木的香气。汤夏和闻到熟悉的味道,鼻子一酸,差点让眼泪碰到秦文澈的手心。秦文澈感觉到汤夏和喷洒在他手心上的鼻息,闭起眼睛说:“汤夏和,我没法骗自己假装爱你,不爱就是不爱了,哪怕我们度过了那么多个年头,爱情消失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如果你感到很伤心,我们以后就不要再相见了。”
  汤夏和真想指着他的鼻子问他有没有心,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他只说:“你走。”
  秦文澈收回自己的手,汤夏和紧闭着眼睛不愿看他。秦文澈缓缓从床边起身的时候汤夏和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他的离去慢慢被抽离。
  秦文澈走到门边,对他说:“汤夏和,你会遇到比我更爱你的人,他一定不会像我这样让你难过。我不值得拥有你。”
  汤夏和想让他快走,不要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了。哪怕是秦文澈贬低自己的话,汤夏和听了都想反驳。他从没觉得不值得,凭什么秦文澈要这样告诉自己?他知道秦文澈不再爱他了,可他怎么还要解释得那么清楚?秦文澈手上拿着针,反复刺进汤夏和柔软的蚌肉,汤夏和痛得想要尖叫了。
  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一定是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所以秦文澈讨厌他了。他觉得自己有那么多可讨厌的地方,可秦文澈对他们只字不提,反而一遍遍地用美言夸赞他,让他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个多么不堪的人。他得意忘了形,所以上天要惩罚他,要让他狠狠记住真正的自己有多么千疮百孔。
  凌铭之走进房间来安慰他,可他已经厌倦了。他发了疯地想听别人骂他,羞辱他,告诉他他该下地狱,而不是占有了秦文澈这么些美好的年华。
  他最终还是接了佟令远打来的电话。秦文澈走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产生了一个黑洞,黑洞里是无尽的空虚。他默默把手机开了机,随便回复了一条佟令远的消息,下一秒他果然又将电话打了过来。
  汤夏和把手机放在自己耳边,屏住呼吸很安静地听。他在期待佟令远能填满他的空洞,让他不要再独自下坠。
  佟令远说:“汤夏和,我被你吸引着这件事不会因为你有过婚姻而消失。”
  汤夏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断眨着眼,那感觉就像他在思索什么,仿佛在考虑佟令远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佟令远又穷追不舍地说:“如果如果你真的刚离婚,我建议你不如和我试试。分手心情都会很差,更何况是离婚。此时最应该做的是转移注意力,不要再去想不要你的人了。”
  汤夏和仍旧很缓慢地呼吸着,一句话也没有讲。他在脑子里尝试构建自己与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景象,可惜他失败了。这么多年他的身边都只有秦文澈一人,好像秦文澈是他唯一要研究的毕生课题。他了解秦文澈的一切,在秦文澈那里他知道了爱是什么感觉,家人又是什么感觉。可是现在他要从秦文澈这个课题上脱手了,迎接他的是一片茫然:爱上别人是怎样的?或者说,怎么去爱上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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