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112节

  她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轻声问他:“……你原谅我了?”
  皇帝原本翘起的嘴角慢慢放平,没有说话。
  冯照立刻跪坐着扑到他怀里,眼泪说下就下,“承意,承意,我就知道你最爱我。”
  她急不可耐地去吻他的唇,他的眼,他的耳边,眼泪并湿润的唇一下一下印在他身上。
  她像一株藤蔓紧密缠绕他的全身,用自己源源不断的香气迷惑他,从他身上汲取养分壮大自己。
  皇帝长久地凝视她,看着这张泣泪柔弱的脸,看着她尚未突显的小腹,深深闭上眼睛,一双手慢慢、慢慢地回抱住她。
  “承意!”得到他的回应,冯照知道自己再一次赢了。
  这是一场惊险的战争,而她单枪匹马地应战,纵然身前有千军万马,却都听命于一人,她打败主将,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她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对视上他的眼睛,那里面幽黑郁重,深不见底,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人连皮带骨吞吃入腹。
  冯照泪中带笑,轻柔而又深重地吻上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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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怀孕后,皇帝罕见地留在宫中,一次都没有出去过。
  冯照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他的意思,他却似笑非笑道:“心有余悸,当然不敢再贸然出京。”
  至于为什么心有余悸,冯照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再问,软下身子靠过去扶住他的臂膀摇啊摇,“我想出宫,你陪我嘛。我在宫里再待下去都要发霉了。”
  她已经怀孕八个月,宫人不敢轻易让她动弹,但她在宫里憋闷好久,像
  个木偶一样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了了。
  哪怕宫人告诉她再忍一两个月就好了,她还是铁了心要出宫。
  按照皇帝护得固若金汤的架势,她还以为还要再多说几次,但皇帝很轻易就答应了,让冯照怀疑他肚子里装了一堆阴谋诡计。
  太子不知从何处得知父母要出宫的消息,哒哒地跑过来要跟着一起去。
  冯照摸摸他的脑袋摇头拒绝:“你的课业还没做完吧?要是让御史知道了我们敢带你出宫,还不写可以,非得在朝会上把你说得体无完肤。”
  “我不怕!”太子挺直胸膛道。
  “你个小兔崽子不怕,你阿耶还怕丢脸呢!”冯照用力一指他的额头嗔道。
  元谌原本扑在母亲的怀里,此时忽然察觉异动。他身体一退,发现竟是母亲的肚子,“娘,它动了!它踹我!”
  冯照大笑道:“这是你的弟弟妹妹在和你打招呼呢。”
  “弟弟妹妹?这里面有两个人吗?”元谌惊奇问道。
  “是啊,太医说是双胎,你要有两个弟弟妹妹啦!高不高兴?”
  元谌其实并不觉得高兴,他不喜欢别的人来分走他的父母,哪怕是血脉相连的弟妹都不行。但母亲问话,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高兴。”
  出宫的这一日,冯照很高兴。
  宫人准备的马车已经停在千秋门前,皇帝身着便服,轻车简行便带冯照出发了。
  一开始冯照还饶有兴致地观察窗外的一切,但很快她就发现马车似乎在朝既定的方向驶去。
  “你带我去哪儿?”冯照问,她还不知道他的安排。
  元恒沉声道:“抱翁寿数将至,盼见你我一面,我答应了。”
  “见我?”
  见他倒也罢了,怎么还说要见她。
  元恒冷飕飕地看着她,“你是我的夫人,不见你见谁?”
  自那次以后,他总爱抓住机会就阴阳怪气,但冯照自知理亏,无奈让步,“是是是,你说得对。”
  但她这么一说,他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臭脸。
  别扭一直维持到二人到抱家,家中亲眷知有皇帝驾到,早就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前迎驾。
  两人见到抱巍时他已经病入膏肓,浑身虚弱地像干枯的树枝,泛黄的叶子变得干巴,再也不会变绿。
  床前伺候的是冯次兴和抱家长辈,抱巍的堂弟,见到皇帝来了十分惊讶。
  “我今日来,是带着夫人和抱翁叙叙旧,不用多礼。”
  几人退避在外,抱巍看到帝后二人亲至,激动地留下眼泪。看到冯照已经显大的肚子,他面皮隐隐发颤,那是太激动的反应,他说话已经很难,但坚持一字一字地说,“珍……惜,眼前……人。”
  这一刻,抱巍和当年太后的面容交重错影,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句嘱托。
  将来要是有喜欢的人要好好珍惜,别越推越远。
  一语成谶。
  多年后的今天,太后早已离去,幼时身边的老人也一个个远去,能像这样殷勤告诫他的人再也没有了。
  元恒拉着冯照的手坐到抱巍床前,坚定地说:“抱翁放心,我与阿照一定会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回去的路上,冯照半靠在窗边蔫蔫的,像被抽干了精气神一样,看着窗外繁华的街景也不为所动。
  元恒莫名觉得烦躁,问道:“怎么出来一趟还不高兴?”
  冯照摇摇头,又转过头望他,“陛下会一直对我好吗?”
  “你又想要什么?”元恒竖起浑身尖刺冷声问。
  冯照泫然欲泣,瘪着嘴就要哭,“抱翁这么长寿的人都要死了。我就是害怕,我怕将来哪一天你突然没了,我怎么办?”
  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但早就成为二人之间的禁忌,碰不得说不得,唯恐又刺破眼前温情的幻境。但冯照似乎满不在乎,就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在嘈杂的大街上对着皇帝捅破眼前的窗户纸。
  元恒眼神骤然冷却,讥嘲道:“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吗?”
  冯照哭着说:“我太冲动了,也太幼稚了,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差一点就酿成大错。从来没人告诉过我,你教教我好不好?”
  她沿着车厢的座慢慢挪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你教教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元恒甩开她的手冷笑道:“你想学帝王术?你太贪心了,阿照。”
  冯照重新拉起他的手,五指穿插到他的指缝里,双手缠握,“除了你,没人会教我这些,天下间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你一样教我。你是我的丈夫,我们是一体的。我不想将来有一天一旦你不在,就没人保护我和孩子,我想保护我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
  这一次他没有松开手,他用超出丈夫的眼神打量着她,那是君心难测的目光。
  她了解她的丈夫,并借此揣度一个皇帝的心思,这是她一贯的本领。
  他同样了解他的妻子,对她所有的不堪和欲望了如指掌,这是身为帝王应有的识人术。
  车厢中两个人的眼睛沉默地对视,目光交错间缠绕着紧绷到极点的丝线,只要微微失衡就会立刻断裂爆开。
  就在一刻,或许刹那间,原本楚河汉界的两人在一瞬间躬身拉扯拖抱。
  元恒死死箍住冯照的肩臂,腹部紧密相贴,两个人在狭窄的车厢内呼吸交错。
  他扼住她的下巴,眼中不复温情,一开口就锋利地割开静默的气息,“普天之下,只有在我身边,你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你记住了吗?”
  冯照轻轻弯唇,勾住他的后颈靠在他胸前说:“我记住了,陛下。”
  车马悠然向宫城驶去,大街两侧市坊的喧嚣声不绝于耳,北地啸风与江南湿息对往更替,在洛阳城融汇交织,共同诉说着大卫延熙年间的岁月。
  第120章
  延熙四十年春,洛阳宫中云迷雾罩,皇帝已昏迷多日,宫中上下无不小心忧虑。
  多年来,皇帝一直龙体欠佳,卧床不起是常有的事。最近几年,皇帝尤为病重,朝会大半取消,宗亲重臣多在太极殿面圣,以小朝会代之。
  上月起,陛下又感不适,下令太子监国,数位重臣辅之,这是应有的惯例,然而满朝文武却觉风雨欲来。
  太子尚且年幼,陛下就赐以监国重任,恐怕陛下的身体……
  就在众人忧心忡忡天色将变时,皇帝这一日清晨突然醒来。
  最先发现的是冯照。
  她这几日都睡在皇帝身边,片刻不敢离开。昨夜看奏疏看得太晚,竟然歪在榻上就睡着了,醒来时见到皇帝在跟前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猛地坐起,揉了揉眼睛,“陛下怎么下床了?快回去躺着。”
  说着她赶忙拉起他的手,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床上躺下。
  皇帝卧床多日,此时已经体弱至极,被她轻轻一拉就坐靠到床头,他摇摇头不肯躺下,也不放下被她握住的手。
  “怎么不睡床上,好容易着凉。”他轻轻地说着,气若游丝,仿佛再高一点儿就喘不过气似的。
  冯照给他掖上被子,把露在外面的手臂盖住,又道:“这不是忘了嘛,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说你的屋子能有多凉,我都热得把外袍脱了。”
  她絮絮叨叨的,看起来就像个一心扑在丈夫身上的妻子,元恒静静地看着她仔细照顾自己,忽然开口道:“阿照。”
  “嗯?”冯照抬头听他说话。
  “我要死了。”他说。
  冯照陡然僵住,怔愣地看着他,“你……陛下怎么能这么说,以后还长着呢。”
  窗外日光正好,将屋子里照得透亮,他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背,看着她脸颊侧边透过的弧光,没有在意她的安慰,只道:“你高不高兴?”
  冯照坐直身体,正色道:“陛下这是什么话,大卫千秋万代都等着你,孩子们都还小,还等着阿耶的教导,你就是开玩笑也不要轻易犯了口忌。”
  元恒看她极力反驳,勾出一丝
  笑,“这么多年,你总算学会什么叫忍,可惜往后我也看不到了。”
  冯照蹙眉要再说,他却摇摇头道:“把孩子们带来,我和他们说说话。”
  他命令坚决,她虽不放心,还是拧着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冯照走后,元恒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赶紧掩住口鼻,咳得脸色涨红,平息之后拿开帕子,上面赫然是一片血红。
  元恒慢慢靠在床头,取来一杯茶水咽下去,然后缓慢地平息自己的胸中乱气。
  “郑迅,”他略微提声呼喊,外面立刻进来一个中官,低头躬身听吩咐。
  “召咸阳王、北海王、宁城王、广阳王、尚书令、吏部尚书六人进宫。”
  冯照带着三个孩子入殿时,皇帝已经阖上眼,她轻轻比了一根手指在嘴上,示意孩子们出去。
  “都过来吧。”皇帝似乎是注意到几个人的动静,慢慢睁开眼,缓声让他们过来。
  “阿耶!”元谕哒哒跑过来扑到床前,哭着呼喊,“你总算醒了,我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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