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107节

  “李循?”冯照惊疑不定,“你怎么了?”
  李循的脸色被雨水冲刷干净,唯留一片苍白,“殿下,臣闻安平长公主昨日已赴悬瓠奉谒陛下,欲言殿下与灵镜事。”
  话音一落,冯照手中的帕子轻飘飘坠下,李循低头不敢再看。
  元谌也不哭了,他睁大眼睛在母亲和女官之间来回转悠,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此刻
  大人们难言的心绪,安静地趴在冯照肩上揪住她的领口。
  冯照脸色难看,随即把元谌放下,她慢慢下榻,一步一步走到李循身边问:“消息为真?”
  “千真万确。”
  “贱人!”冯照大怒,安平自己养了那么多男宠,还好意思说她!
  她可从没说过安平的所做作为,为了个不成器的儿子记恨到她头上,以为这样就能扳倒她吗?做梦!
  李循不知道皇后为何要如此,明明已经是宫中乃至天下间最为显赫的女人,却偏偏如此大胆冒险葬送自己的前程。
  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帝宠,她根本不放在眼里,难道皇帝就喜欢这样桀骜的女人吗?可是现在他知道皇后的所作所为,就是再喜欢也到头了。
  李循孤注一掷,就是猜到了帝心所至,看重皇后将来的大前程。
  从前在家中,父亲谈及北国,总讥讽说“北虏妇人与政”。后来刘赞使卫,传出许多流言,父亲勃然大怒,他一向看不惯此人阿谀谄媚,认为此乃辱国大事,但朝中君臣都以为这是自己占了便宜,总派刘赞过去,把他气个半死。
  他教导李循时总以冯太后为例,训斥她不可学其乱政祸国之举,当自矜自省,洁身自好。
  李循那时还太小,不懂这些大人的弯弯绕绕,后来云阳城乱,她一路颠沛流离没入卫国宫中,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太后。
  和李循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雍容、气度、高高在上,让李循幼小的心忽生震动。
  很难说清让那时的李循欣羡的是什么,但她从此无比关注这位太后的一切,在幽深的掖庭中窥见贵人们的一举一动,在异国宫中独自长大,走上了如今的这条道路。
  她本以为当今皇后会走上这条冯太后的路,可是现在看来她好像赌错了。
  就在这时,榻上的太子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声。他试图站起来朝皇后走过来,但刚学会走路还走不稳,走到一半摔了,哭着要娘。
  皇后回身把太子抱起来哄,李循看着一大一小亲密的样子,忽然徒生悲凉。
  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孩子,可是他的母亲犯了大错,从前皇帝心存旧情不愿依循祖制赐死皇后,那现在呢?
  皇后会死吗?
  冯照抱着太子来回走动,哄他睡觉,终于哄好后放下他,转头看见李循仍跪在那里。
  “哭什么!”冯照低声呵斥。
  李循低头擦掉泪水。
  “只要他一天不回来,我就一天还是宫里的皇后!”冯照咬牙切齿道。
  她等着皇帝回来跟他对峙!
  然而一天天过去,皇帝迟迟没有回来,冯照开始怀疑自己的预判,他究竟在想什么?他不会憋了一肚子坏水吧?
  冯照很烦躁,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她带着孩子在宫里住得好好的,少了他就是少了个家具,往后也用不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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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悬瓠城连日阴雨后终于放晴,皇帝的病也有所好转,终于能出来晒晒太阳。
  齐国在涡阳的进攻已经停了,他们自己心知肚明攻不下来,既然卫军主力被牵制,此行的目的就达到了,不愿过多纠缠。
  卫军的重心还是放在西线,皇帝要把主力叫回来防止齐国反攻南阳,这是好不容易打下的国土,也是二次南征为数不多的成果。
  但让皇帝意想不到的是,征南将军还没有回来,先来的是北部六镇的加急奏报。
  高车人反了!
  自卫国迁都后,代城人去城空,对北人的控制大不如前,更不用说高车人归顺大卫才没过多久,只要有空子必反无疑。
  此次因南下征战,朝廷同样对高车人征兵,北人对南地热瘴惧怕不已,还是远途劳役,有性命之忧,高车人秉性散漫,干脆奉首领为王,全族北逃至漠南。
  这场叛乱很快蔓延至整个北疆,惊动数位刺史,一同上书急报悬瓠。
  皇帝看到奏报后脑中热血急遽上涌,忽地吐出一口鲜血,然后被惊骇的周围内侍迅速搀扶到床上。
  此时外间又来一封急报,内侍匆匆出去,斥他惊扰陛下休息。
  未料屋中陛下忽然高声怒喝,“进来!我有什么不能听的!”
  他撑起身体靠到床头,深深吸了口气,“说!”
  坏消息已经足够多,掩耳盗铃算什么,这点都撑不住算什么圣明天子!
  那人却面露喜色道:“陛下,齐主已死!”
  他匆匆说道:“齐国传来的消息,说是齐主刚刚病死在齐宫,齐军因此军心动荡,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皇帝深深地闭上眼,好时机啊……
  果真是天命不予吗?就差一点点,若是遥不可及也就罢了,偏偏只差一点的成功怎么能不让人遗憾呕血!
  他迫切地想迅速集结兵力趁机南攻,可是他还有理智,不能为了这个看起来数年难遇的机会动摇国本,哪怕这是他多年夙愿。
  将军悄悄抬头,却见陛下眼角湿润,一滴泪珠悄不可闻落入衣袖。
  他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上方传来陛下劳瘁倦极的声音,“礼不伐丧,撤军!”
  皇帝的诏令迅速传遍整个军中,虽有人不解,但圣令无可反驳。
  大军浩荡北上,征北将军已经奉命带兵先行去平叛高车。圣驾坐镇邺城,指挥伐虏,同时亦可调度河北兵力,以备南北双线有乱。
  消息传入宫中,冯照坐不住了。
  “不是说病了吗?还能继续征北?”她扶额蹙眉,这下可不好办了。
  想了想,她叫来几个心腹内侍,先是和颜悦色地关心几句生活起居,然后赏赐了好些东西,仔细吩咐道:“我听到前线消息说陛下病了,实在担心得很,荒郊野外的吃不好睡不好,你们去帮我看看陛下病情如何,我也好放心。”
  “双怀,”她盯着身边的内侍道:“你也去,我信得过你。”
  双怀看着皇后的眼睛,张了张口,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几人虽惊讶,但皇后之命自然不能不从,很快就一同北向邺城而去。
  途中快马加鞭,有时甚至歇在荒郊野外,有人终于忍不住提意见,“为何要这么赶,不能在驿站歇一歇吗?腿都磨破了。”
  其余几人一直没有搭话,双怀作为头领路上一直沉默,这时候也没心情回他,只道:“要么跟着我,要么你在驿站歇着,苏禄,你选一个。”
  苏禄一下气就上来了,但终究不敢说什么,气冲冲地自己睡了。
  不过临睡前他想着过几日到了邺城的场景,又安慰自己一番,心里顺气不少。装什么呢,还以为你的好日子有几天!
  身为皇后近臣,几人一到邺城就顺利见到了皇帝。
  皇帝比预想中病得更重,本就玉白的脸因着病情更白了不少,但仍耐心地听着他们的禀报。刘曾站立一旁,低头合手,随时为皇帝递上药碗。
  双怀声泪俱下,细细说着皇后如何关心陛下的病情,时不时看看皇帝如何表态,但他一直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来,双怀心里忐忑,到最后也没试探出来什么。
  皇帝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只轻声问道:“皇后最近高兴吗?”
  双怀心里一紧,背后直冒冷汗,斟酌回道:“殿下一切如常,只是总会想到陛下在外吃睡不佳,便心生忧虑……”
  皇帝听了轻笑一声,缓缓道:“是吗?”
  双怀小声道:“是……”
  好在他未作纠缠,挥挥手就让他们出去了。
  几人出了门,双怀仍感不安,思索着陛下是什么意思。等回了院中,忽有人问:“苏禄去哪儿了?”
  “刚刚还在呢。”
  “他先回去了?”
  “好像不是吧,他刚刚一直走在我后面,怎么回来就不见了。”
  不好!双怀目眦欲裂,飞奔回去,但此时为时已晚。
  “陛下!臣欲报皇后殿下秽乱后宫!”苏禄独自跪在皇帝面前高声禀报。
  皇帝深深地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哑声道:“说说你知道的来龙去脉。”
  **********
  这年正月,南征已久的御驾终于返回洛阳,城中一片欢腾。
  然而宫中却静肃异常。
  皇帝回宫第一件事,不是依照惯例去显阳殿,而是拘捕皇后身边五位最亲近的内侍,另将灵镜法师带入宫中拘禁。
  没有人来限制皇后的行动,显阳殿一切如常,但冯照却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样也好,总算不用提心吊胆地等着他高高在上地下达命令了。
  但平静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很快有人传诏,命皇后前往含温室面见陛下。
  冯照仔细为自己描眉扑粉,把唇角唇中盖上少许,把红润的脸颊也扫上些粉,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还是把几根金簪取下来。
  她挑了件最素的衣裳,整理仪容后昂首挺胸地走过去。
  但她没想到在室外被拦下,“殿下
  ,臣奉命搜身,还请殿□□谅。”
  冯照脑中空白了一瞬,但现实容不得她拖延,几个内侍木着脸把她的衣裳搜了个遍,什么也没搜到才放她进去。
  冯照白着脸走进去,看到御座上的人眼泪唰的一下流下来。
  皇帝比走的时候瘦了很多,他幽黑的眼睛一直看着她,但是不说话,任她自顾自地哭,仿佛刚才的命令不是他下的。
  白准将她引入东席坐下,离御筵足足有二丈远。
  正中跪着的几人整整齐齐,是她身边的内侍和灵镜。
  皇帝扫过众人,在她身上未有片刻停歇,平静道:“说吧,皇后近来都做了什么。”
  苏禄看向御座旁侍立的刘曾,他微不可察地点头,苏禄挺起胸膛,率先开口:“臣有禀!皇后与灵镜私通,秽乱宫闱,还以巫祝诅上!”
  苏禄的开口打开了众人藏在心中的秘密,有人说看见灵镜何时何地进出宫中,有人说看见灵镜衣衫不整,有人说皇后曾给灵镜赏赐。
  最后轮到灵镜,他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望向一侧的皇后,他动了动手,但手上传来的刺痛和晃动的锁链让他无法动作。
  皇后红着眼睛一直在哭,灵镜想看进她的眼底,可惜什么也看不见,她没有看他。
  白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御座上皇帝已经青筋暴起,下一刻就要爆发,他赶紧呵斥:“灵镜!你认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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